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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中飛行。他暈頭轉向地爬起來,發現父親身體更加高大,長長的影子鋪滿了整個院子。父親和哥哥像用紙殼剪成的紙人,在血紅的夕陽中抖動著。母親那隻厚底老鞋第一下打在他的腦袋上,把他的脖子幾乎釘進腔子裡去。那隻老鞋更多的是落在他的背上,急一陣,慢一陣,鞋底越來越薄,一片片泥土飛散著。
&ldo;打死你也不解恨!雜種。真是無冤無仇不結父子。&rdo;父親悲哀地說著。說話時手也不停,打薄了的鞋底子與他的黏糊糊的脊背接觸著,發出越來越響亮的聲音。他憤怒得不可忍受,心臟像鐵砣子一樣僵硬。他產生了一種說話的慾望,這慾望隨著父親的敲擊,變得愈加強烈,他聽到自己聲嘶力竭地喊道:&ldo;狗屎!&rdo;
父親怔住了,鞋子無聲地落在地上。他看到父親滿眼都是綠色的眼淚,脖子上的血管像綠蟲子一樣蠕動著。他咬牙切齒地對著父親又喊叫:&ldo;臭狗屎!&rdo;父親低沉地嗚嚕了一聲,從房簷下摘下一根僵硬的麻繩子,放進鹹菜缸裡的鹽水裡泡了泡,小心翼翼地提出來,胳膊撐開去,繩子淅淅瀝瀝地滴著濁水。&ldo;把他的褲子剝下來!&rdo;父親對著哥哥說。哥哥渾身顫抖著,從一大道蒼黃的陽光中遊了過來。在他面前,哥哥站定,不敢看他的眼睛卻看著父親的眼睛,喃喃地說:&ldo;爹,還是不剝吧……&rdo;父親果斷地一揮手,說:&ldo;剝,別打破褲子。&rdo;哥哥的目光迅速地掠過他凝固了的臉和魚刺般的胸脯,直直地盯著他那條褲頭。哥哥彎下腰。他覺得大腿間一陣冰冷,褲頭像雲朵樣落下去,墊在了腳底下。哥哥捏住他的左腳脖子,把褲頭的一半扯出來,又捏住他的右腳脖子,把整個褲頭扯走。他感到自己的一層皮被剝走了,望著哥哥畏畏縮縮地倒退著的影子,他又一次高喊:&ldo;臭狗屎!&rdo;
父親揮起繩子。繩子在空中彎彎曲曲地飛舞著,接近他屁股時,則猛然繃直,同時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哼了一聲,那句罵慣了的話又從牙fèng裡擠出來。父親連續抽了他四十繩子,他連叫四十句。最後一下,繩子落在他的屁股上時,沒有繃直,彎彎曲曲,有氣無力;他的叫聲也彎彎曲曲,有氣無力,很像痛苦的呻吟。父親把變了色的繩子扔在地上,氣喘吁吁地進了屋。母親和哥哥也進了屋。母親惱怒地對父親說:&ldo;你把我也打死算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把俺娘們全打死算了,活著還趕不上死去利索。都是你那個老糊塗的爹,明知道共產黨要來了,還去買了二十畝兔子不拉屎的澇窪地。劃成一個上中農,一輩兩輩三輩子啦,都這麼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rdo;哥哥說:&ldo;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嫁給老中農?有多少貧下中農你不能嫁?&rdo;母親放聲慟哭起來,父親也&ldo;唁唁瞎哈,唁瞎唁哈&rdo;地哭起來,在父母的哭聲中,那條繩子像蚯蚓一樣扭動著,一會兒扭成麻花,一會兒捲成螺旋圈,他猛一乍汗毛,肌肉縮成塊塊條條,借著這股勁,他站起來,在暮色蒼茫的院子裡沉思了幾秒鐘,便跳躍著奔向柴門,從fèng隙中鑽了出來……天亮前,他又一次醒過來,他已沒有力量把頭抬起來,看看蒼白的月亮,看看蒼白的河道。河堤上響著母親的慘叫聲:虎‐‐虎一一虎‐‐虎兒啦啦啦啦‐‐我的苦命的孩呀呀呀呀……。這叫聲刺得他尚有知覺的地方發痛發癢,他心裡充滿了報仇雪恨後的歡娛。他竭盡全力喊了一一聲,胸口一陣灼熱,有乾燥的紙片破裂聲在他的感覺中響了一聲,緊接著是難以忍受的寒冷襲來。他甚至聽到自己落進冰窟窿裡的響聲,半凝固的冰水僅僅濺起七八塊冰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