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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來了。是一個身著醬紅色上衣、頭戴著大糙帽的女人迎著陽光走來了。他喊叫:&ldo;救命……&rdo;
那個女人怔了一下,立住腳步,摘掉糙帽高舉在頭上,向這邊張望著。阿義繼續喊叫,但喉嚨裡只發出一些嘶嘶啦啦的奇怪聲響。他焦躁不安,恨不得舉手撕破好像被麥糠和豬毛塞住了的喉嚨。
女人發現了他,對著墓地走過來。她的臉一片金黃,宛若一朵盛開的葵花。她一步一步地近了。阿義先是嗅到隨即看到了一股焦黃的濃鬱香氣,從她的身上,一團一團地散發出來,又一片一片落在地上。他被這香氣燻得頭暈腦脹,飄飄欲飛。女人穿行在焦黃的香氣裡,時隱時顯。她的臉時而橢圓時而狹長,時而慘白時而金黃,時而慈祥如母親時而兇惡如傳說中的妖精。阿義既想看到她又怕看到她,他時而睜眼時而閉眼。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確鑿的女人站在自己身旁。她左手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大鐮刀,右手提著一把古老的、泛著青銅色的大茶壺,兩條黑色的寬布帶,成斜十字狀分割了她豐碩的胸膛,與布帶相連的,是伏在她背上的一個大腦袋的嬰孩。那嬰孩吮吸著拇指,嘴裡發出嗚哇嗚哇的聲音。女人慵懶地走到松樹前,粘粘糊糊地問:&ldo;你這個小孩,在這兒鬧什麼呢?&rdo;說完話,她也不期待回答,放下茶壺和鐮刀,匆匆走進墳墓後邊的麥田蹲下去,接著響起了明亮的水聲。那頂金黃的大糙帽,彷彿漂浮在水面上。過了一會兒,她從墓地後走出來。她背上的孩子哇哇地哭起來,越哭越兇,好像被錐子扎著了屁股。女人歪頭說:&ldo;小寶,小寶,別哭,別哭。&rdo;孩子哭得更兇,高音處如同鴿哨。女人慌忙把孩子轉到胸前來,一邊拍著,一邊坐到石供桌上。她解開胸前的帶子,揪出一個黃色的奶袋,把一個黑棗狀的奶頭塞進嬰兒嘴裡,嬰兒頓時啞口無聲。墓地裡安靜極了,兩隻淺黃色的小松鼠,旁若無人地追逐嬉戲著。它們從石馬的背上跳到石人的頭上,又從石人的頭上跳到石羊的角上,然後踩著阿義的腦袋,躥到松樹上去。它們一邊追逐一邊尖聲吵鬧。女人也忘了阿義的存在,只管低著頭,慈愛地注視著懷中的嬰兒。她的嘴唇哆嗦著,從鼻孔裡哼出柔軟綿長像煮熟的麵條像拉絲的蜂蜜像飛翔的柳絮一樣的曲調。這曲調使阿義十分感動,恍恍惚惚感覺到自己就是那吃奶的嬰兒,而那坐在石供桌上的肥大婦人就是自己的母親。阿義感到自己口腔裡洋溢著辱汁的味道,既甜蜜又腥鹹,與血的味道相同。他祈盼著這情境凝結,像幾朵玻璃球裡的黃色小花。
那嬰孩叼著辱頭睡著了。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奶頭從孩子嘴裡往外拔。他叼得很緊,奶頭拉得很長,像一根抻開的彈弓膠皮,拔呀拔呀,抻啊抻啊,&ldo;卟&rdo;地一聲響,膨脹的奶頭脫出了嬰兒的小嘴。一群漆黑的烏鴉突然從死水般寂靜的麥田裡衝起來,團團旋轉著,猶如一股黑旋風。它們一邊旋轉一邊噪叫,呱呱的叫聲震動四野,腐肉的氣味在陽光中擴散。阿義看到女人仰望著鴉群,他也仰望著鴉群,直到它們溶在白熾的光海里。
女人把孩子轉到背後,紮緊了胸前的帶子,提起鐮刀和茶壺。阿義嘶啞地鳴叫了一聲。女人側目望了望他,腫脹的嘴唇哆嗦著,臉上顯出惶惶不安的神情。她似乎猶豫不決,目光躲躲閃閃。阿義捕捉著她的在糙帽陰影裡的眼睛,送過去無限哀怨和乞求的資訊。女人踉踉蹌蹌地走近了。她伸出一根肥嘟嘟的食指,戳戳那泛著藍色的物件,又撥弄了一下阿義青紅的拇指。阿義哆嗦了一下。她好像被熱鐵燙了似的,迅速地縮回食指,嘴唇又是一陣大哆嗦,眼睛裡像蒙了一層霧,像是問阿義,更像是自言自語道:&ldo;孩子,這是怎麼弄的?是怎麼弄的呢?&rdo;一邊倒退,腳後跟被雜糙絆了一下,身體搖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