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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雨已大停,草葉上露珠瀰漫,甚是清爽。二人離了隨州,北行不久便至桐柏山。那桐柏山乃是秦嶺餘脈,迭嶂青青、奇峰競秀,山勢頗為險峻。二人在山間策馬慢行,見處處飛瀑流泉、鶯啼燕語,實乃人間勝境,不禁心神大暢。一路到得主峰太白頂,已是過了未時,遙望四下煙嵐氤氳,群峰崔巍,山河壯麗,美不勝收。駱玉書遠眺眾山,嘆道:“只盼我大明勿蹈南宋覆轍,將此大好江山送給了蠻夷韃子。”
兩人忽覺腹飢,便在峰頂吃了些隨身乾糧,正要從另一頭下山,卻聽見遠處隱隱有爭吵之聲隨著山風飄來。二人心下好奇,均想:“此處人跡罕至,怎會有人在此爭執?”循著聲音牽馬尋去,轉過一個山頭,見太白頂東旁出一峰,土石間錯,頗為清幽,幾株蒼松間竟有一座小小的道觀。這道觀牆面斑駁,極是破敗,觀前卻矗立著一個兩三丈高的石拱,渾似座牌樓一般,倒也平添幾分氣勢。石拱前數步開外臥著塊大青石,石面光滑如鏡,兩位老者各持一個馬紮坐在兩側,以青石為桌在那裡下棋。其中一人矮矮瘦瘦,鬍鬚枯黑、眼角下垂,一臉倒黴之相;另一名老者卻身材高大,生得面色紅潤、鬚髮如銀。那矮老者穿一身漿洗得十分潔淨的粗布衣裳,高老者卻錦服華袍,望之似個員外鄉紳一般。
只見那矮老者緩緩道:“老兄浸淫黑白之道也有好幾十年,須知手談坐隱乃何等風雅之事,最是講究意至神會、落子無悔,你如此撒潑耍賴,竟連半點魏晉古風都不要了麼?”高老者朗聲笑道:“適才我太過得意,落子欠了思量,你又還沒下子,如何不容我改上一改?況且我這把局勢大優,無論悔不悔棋,你總是輸定的了。”他說話中氣十足,便如打鼓一般,回聲在山頂隱隱不絕。
矮老者搖頭嘆道:“既是悔不悔棋我都輸了,你又何必行此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之事?”高老者道:“這怎麼行?本來我殺得你落花流水,足足能勝十多個子,現在只贏一子半目,豈不讓你大佔便宜?”
顧青芷見他一大把年紀,下棋還如孩童一般強辭奪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高老者扭頭道:“小姑娘有甚麼好笑?有道是觀棋不語真君子。”矮老者搖頭苦笑道:“兩位且評評理,這樣的棋叫人好生難下!”顧青芷心下暗暗好奇:“這老頭只聽我笑了一聲,卻又認出我是女子。”
駱玉書見這兩人在峰頂渺無人煙之處下棋,本已十分蹊蹺,那高老者說話真氣充沛之極,顯然內力不低,上前恭恭敬敬作個揖道:“晚輩二人途徑此山上峰觀景,不料擾亂了兩位前輩對弈的雅興,實是罪過。敢問二位前輩尊姓大名?”
矮老者愁眉苦臉道:“對弈則對弈矣,不過有人硬要耍賴悔棋,又何雅之有?”高老者白了他一眼道:“在外人面前爭執,也不怕人家笑話!”起身回禮道:“小兄弟不必客氣,老夫姓廖,草字碧柏,這老兒叫做管墨桐,承豫鄂一帶朋友瞧得起,喚我二人作桐柏二仙。我和他有四十年多年交情,不過我倆脾氣南轅北轍,有時一天倒要吵上好幾架,讓兩位小朋友見笑,實在慚愧得很。”
那矮老者管墨桐道:“人家要笑也只笑你,老夫何愧之有?”廖碧柏怒道:“你年紀足可做人家爺爺了,只顧抓著我爭吵不休,好有意思麼?”
駱玉書見他二人又要吵將起來,不禁暗暗好笑,道:“我二人無意遊山至此,打攪兩位爛柯仙局,實是唐突之至。兩位前輩但請自便,晚輩等先行告退下山。”
廖碧柏阻住他道:“且慢!我二人今日帶了罈好酒上峰,本擬與此間觀主共聚一醉,誰知這老道卻下山雲遊去了,我二人百無聊賴,這才下棋消遣時光。老夫此刻酒蟲上湧,等不及他回來便要開封解饞。對著這老傢伙喝了幾十年酒,本就無趣得緊,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兩位小朋友若肯賞臉,坐下來一起喝杯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