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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小梅自己求我的。姑姑說,她跪在我的面前,抱著我的腿,鼻涕眼淚,把我的褲子都弄髒了。她哭著說,姑姑啊,姑姑,我上了他的當,我被他騙了,即便他用八人大轎來娶我,我也不會嫁給這樣的畜生。姑姑,你幫我做了吧,我不想要這個壞種……
就這樣‐‐姑姑又點燃一枝煙,兇巴巴地抽著,濃煙籠罩著她的臉‐‐我給她做了。王小梅原本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被他給糟蹋成了殘花敗柳‐‐姑姑抬起胳膊,沾沾臉上的淚。我發誓再也不做這樣的手術了,我已經受不了了,即使她的肚子裡懷著一隻長毛的猴子,我也不做了,我一聽到那負壓瓶發出的&ldo;咕唧咕唧&rdo;的聲響,就感到自己的心臟被一隻大手攥住了,越攥越緊,痛得我渾身冒汗,眼冒金花,手術做完了,我也癱倒在地上……
對啊,人老了,講話愛跑題,說了半天,還沒說到我為什麼要嫁給郝大手。姑姑說,宣佈我退休那天,是陰曆的七月十五,黃瓜那雜種還想留我,讓我退休不離崗,說每月給我八百元錢。呸!我一口唾沫啐到他的臉上。小雜種,姑奶奶給你們賣命賣夠了,這些年來,衛生院裡的錢,十元裡有八元是我掙的。四鄉八縣,奔衛生院來看病的婦女兒童,都是衝著我來的。姑奶奶要想掙錢,哪一天還不掙個千兒八百的?你黃瓜想用每月八百元錢收買我?一個農民工也不止這個價啊!姑奶奶辛苦大半輩子,不幹了,想歇歇了,回高密東北鄉養老了。‐‐就為這,我把黃瓜這雜種得罪了,這兩年他變著法兒整我,整我?老姑奶奶什麼陣勢沒見過?老姑奶奶少年時連日本鬼子都不怕,七十多歲了反倒怕你個小雜種不成?‐‐對對,說正題了。
要問我為什麼嫁給老郝,那真還要從蛙說起。宣佈了我退休那晚上,幾個老同事在飯店裡擺了一桌酒宴。那晚上我喝醉了‐‐其實我喝得並不多,是那酒不好。酒店裡那個小老闆,解百爪的兒子解小雀,六三年生那批地瓜小孩中的一個,拿出一瓶&ldo;五糧液&rdo;說要孝敬我,可他孃的那是瓶假酒,我只喝了半茶碗就頭暈眼花、天旋地轉了。同桌喝酒那些人,一個個東倒西歪,那解小雀自己也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兒。
姑姑說她搖搖晃晃地往回走,本來是想回醫院宿舍的,可不知不覺地競走到了一片窪地裡。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兩邊是一人多高的蘆葦,一片片水,被月光照著,亮閃閃的,如同玻璃。蛤蟆、青蛙,呱呱地叫。這邊的停下來,那邊的叫起來,此起彼伏,好像拉歌一樣。有一陣子四面八方都叫起來,呱呱呱呱,叫聲連片,匯集起來,直衝到天上去。一會兒又突然停下來,四周寂靜,惟有蟲鳴。姑姑說她行醫幾十年,不知道走過多少夜路,從來沒感到怕過什麼,但這天晚上她體會到了恐懼的感覺。常言道蛙聲如鼓,但姑姑說,那天晚上的蛙聲如哭,彷彿是成千上萬的初生嬰兒在哭。姑姑說她原本是最愛聽初生兒哭聲的,對於一個婦產科醫生來說,初生嬰兒的哭聲是世上最動聽的音樂啊!可那天晚上的蛙叫聲裡,有一種怨恨,一種委屈,彷彿是無數受了傷害的嬰兒的精靈在發出控訴。姑姑說她喝下去的酒頃刻之間都變成冷汗冒了出來。你們可不要以為我是酒後腦子裡出現了幻覺。酒隨汗出之後,除了頭有些痛之外,我的腦子非常清醒。姑姑沿著那條泥濘的小路,想逃離蛙聲的包圍。但哪裡能逃脫?無論她跑得有多快,那些哇‐‐哇‐‐哇‐‐的淒涼而怨恨的哭叫聲都從四面八方糾纏著她。姑姑說她想跑,但跑不動,小路上的泥濘,像那種青年人嘴巴里吐出來的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