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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都垂著頭。我知道這些就是待會要上臺陪斗的本公社的牛鬼蛇神們。肖上唇對著麥克風大聲吼叫。這個落魄的糧庫保管員，做夢也沒想到還有一步官運。&ldo;文革&rdo;一開始，他就領頭造反，成立&ldo;風暴造反兵團&rdo;，自任司令。
他身上穿著洗得發白、打了深色補丁的舊軍裝，胳膊上戴著紅色袖標。頭髮稀疏、禿頭頂在太陽下閃爍光芒。他學著那些我們在電影裡看到過的大人物講話：拖著長腔，一隻手叉腰，一隻手揮舞著，做著各種各樣的姿式。他的聲音被高音喇叭放大到震耳欲聾的程度。群眾的喧鬧聲猶如拍打岩石的浪cháo。肯定是有人在會場上搗亂，此處剛剛安寧，彼處又轟然而起。我有點擔心母親和村裡那些老人們的安全。我搜尋著她們。但冰反she陽光，耀花了我的眼。寒風從後邊吹透我的破棉襖，我感到很冷。
肖上唇一揮手，十幾個手持長木桿子、臂帶&ldo;糾察&rdo;袖標的精壯漢子從舞臺後湧出，跳下去，進入喧鬧的人群，揮舞長杆，進行鎮壓。長木桿子的頂端綁著紅色布條，揮舞起來如同火炬。有個年輕人頭頂被打，憤憤不平，抓住木桿，與糾察隊員理論，被當胸捅了一拳。&ldo;糾察隊員&rdo;鐵面無私，下手無情，杆子到處，人們紛紛低伏。大喇叭裡傳來肖上唇聲嘶力竭的吼叫：都坐下！坐下！把搗亂的壞人揪出來‐‐！那個捱了一拳的青年被糾察隊員揪著頭髮拖出了人群……人群終於安靜了，有的蹲著，有的坐著，無人敢站起來。糾察隊員們端著長杆，分佈均勻地立在人群中，就像稻田裡的稻糙人。
把&ldo;牛鬼蛇神&rdo;拉上臺來！肖上唇一聲令下，那些嚴陣以待的糾察隊員們，兩人挾持一個，將那些&ldo;牛鬼蛇神&rdo;，腳不點地地，擁到了臺上。
我看到了姑姑。
姑姑不馴服。糾察隊員將她的頭按低，但剛一鬆手，她便猛地抬起來。她的反抗招致了更為猛烈的壓制。最後，她被打趴在臺上。一個糾察隊員，用一隻腳踩著她的背。有人跳上臺，帶頭喊口號，但臺下應聲寥寥。喊口號的人很沒趣，灰溜溜地下去了。這時，尖利的哭叫聲，從人群中爆發。是我母親的哭聲：苦命的妹妹啊……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畜生啊……
肖上唇下令，把&ldo;牛鬼蛇神&rdo;押下去，只留我姑姑在臺上。那個糾察隊員還用一隻腳踏著她的背，擺出一副英勇無畏的姿式‐‐這是對當時流行口號的一種圖解‐‐把階級敵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姑姑一動不動，我擔心她已經死了。臺下我母親的哭聲也沒有了，我擔心她也死了。
那些被押下臺的&ldo;牛鬼蛇神&rdo;都集中在大楊樹下，有幾個手持步槍的糾察隊員看守著他們。他們席地而坐，低垂著頭，彷彿一組泥塑。黃秋雅背靠牆根坐著，頭後仰貼牆。她被剃了一個陰陽頭，醜陋而恐怖。我曾聽說過，運動初起時，姑姑是衛生系統&ldo;白求恩戰鬥隊&rdo;的發起人之一。她十分狂熱，對曾經保護過她的老院長毫不客氣，對這黃秋雅，那更是殘酷無情。我明白，姑姑其實是想以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就像一個走夜路的人，之所以高聲歌唱，實因為心中懼怕。老院長是厚道人，無法忍受凌辱而投井自殺。黃秋雅卻在姑姑的對立面的鼓動或是脅迫下，揭發了姑姑與叛徒王小倜秘密聯絡的罪證。黃秋雅說萬心夜裡說夢話時常常高叫&ldo;王小倜&rdo;，她還說有一天晚上她值夜班，回宿舍找東西，發現萬心不在。她心中納悶，一個單身女人，深更半夜跑到哪裡去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