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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來過幾次。是兩次還是三次?她總是哭著來又哭著走,我覺得她一直在哭,幾乎沒說過什麼話。每次她都哭著問,怎麼回事啊?莫說她搞不清怎麼回事,就是我自己也說不清怎麼回事。我只能說清已經發生過的事。就像我們看見了漂在水上的樹葉,我們卻說不清它們具體是從哪棵樹上落下來的一樣。
有一次我媽哭著說:&ldo;你呀你呀,工作沒有啦,房子也沒有啦,你什麼都沒有了呀,你說你怎麼辦哪你!&rdo;
她說她到我單位上去看看我有沒有信件,我們領導把她叫去,要她把我的房子騰出來。她問為什麼?領導說徐陽已被開除了公職,怎麼還能佔住我們的房子呢?她說徐陽又沒犯什麼大罪,憑什麼開除他的公職?他沒有了公職怎麼呢?房子也不讓他住?都說打了不罰罰了不打呀,你們怎麼又打又罰呢?我媽表示堅決不騰房子,她說我不騰,要騰也要等徐陽回來,你們跟他說,叫他自己來騰,不關我的事。我媽對我說這些時滿臉是淚,淚水爬進褶溝裡,把一張苦黃苦黃的臉弄得像一張密密的閃著銀光的蛛網。&ldo;徐陽啊,&rdo;她哀哀地說,&ldo;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呢?你將來怎麼辦呢?你還沒成家呀,你這樣子還有哪個女人肯嫁給你呀?你怎麼會落得比我還慘哪?!&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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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的臉》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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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是雨季。我媽身上東一片西一片全是水跡,腳上裹著厚厚的黃泥。那天我流了淚。我沒讓我媽看見我的淚,我背過臉去用手背和袖子把它擦掉了。
我媽只給我帶來了一封信,是美術家協會的一份通知,說根據協會章程我的會員資格巳被取消了。
我把這封信撕了。
就是在這個雨季裡,我差點死掉了。農場把我們拉到圩堤上參加防洪搶險,圩堤只比水面高一點,浪把我們的鞋和褲腿都潑得水淋淋的。水面很大,濁黃濁黃的一望無際。風從水面上掀過來,嘩嘩的弄不清是水聲還是風聲。就是在一個這樣的下午,我掉進水裡去了。我不會水,一下去就秤砣一樣不見了,衝出去老遠才冒出一點黑頭髮,被人七手八腳地撈上來,像死人一樣躺在在那裡。我的肚子裡灌滿了水。管教幹部派人從老鄉家裡牽來一條老水牛,把我臉朝下放在瘦骨嶙峋的牛背上,用鞭子抽牛屁股,趕它快走,好把我肚子裡的水顛出來。我的腦袋在牛肚皮上悠來盪去,嘴張著,水就那樣從嘴裡汩汩地流出來。從我嘴裡流出來的黃水灑了一地。
管教幹部懷疑我有動機,把我叫去談話。他的臉就像那面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牆壁,森冷森冷的。他說你怎麼好好地會掉下去了呢?又沒有誰推你碰你,路也不是太滑,不會是自己往下跳吧?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呢?我說報告政府,我沒有什麼想不開的,我就是不小心滑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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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的臉》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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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單位上還是把我的房子騰出來了。他們通知我媽,說我房子裡透出一股臭味,是不是有死鼠或死貓?我媽對著門縫聞了聞,說什麼味道也沒有。他們說我媽的鼻子有問題,叫她開啟門看看。我媽說沒有鑰匙,他們便拿來一根撬棍,不顧我媽的阻攔,嘎地一聲就把我的房門撬開了。
我媽說哪裡有什麼死鼠死貓?你們分明是要撬他的門。他們說隨你怎麼說,反正撬也撬了,你不如乾脆把東西搬走算了。他們先把我那張新買的床抬到樓下,然後把東西一件件搬下去,包括我那些畫,我買的床單被套枕頭,還有暖瓶痰盂和那幾個盆子,全都高高的堆在那張床上。他們一邊撣身上的灰,一邊對我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