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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廣州呆了半年,這半年裡我沒有去找過任何人。按理說我應該去找兩個人,一個是我在廣州的舅舅,一個是餘小惠。舅舅是我媽叮囑要找的,雖然這個舅舅在老房子的事情上讓她傷透了心,但聽說我去廣州,便要我代她去看看他。她說到底是你舅舅,你還是替我去看看他吧。我沒聽她的話,原因是我不願見陌生人。至於餘小惠,我只知道她在廣州,但不知道她具體在哪兒,一個這麼大的城市,人跟螞蟻一樣,到哪兒找她呢?再說找到了說什麼?
大約是第五個月頭上,我卻遇到了餘小惠,就是那種所謂的不期而遇。一天晚上,在林胖子的夜總會歌舞廳裡,我看見她在那裡唱歌。我遠遠地看著她,雖然燈光明明滅滅變幻不定,但我覺得她就是餘小惠。儘管她把頭髮披下來,讓那張臉遮一半露一半,而且臉廓也不像從前那樣圓潤柔和,但我還是認出了她。我認出她全憑感覺,而不是依靠我的專業背景。在一種灰濁而囂躁的神情之中,我隱約看見了一些我熟悉的東西,具體是什麼我說不清,反正不只是一個眼神或一個笑容。不是那麼簡單。如果不是我,而是一個別的什麼人,要認出她來恐怕不那麼容易。她的變化太大了。她連聲音都是灰濁而囂躁的。她彎腰躹躬時乳房都差點從衣服領子裡滑了出來。她的乳房已經有些肥胖鬆弛了。那件演出服的領子也不叫領子,似乎是鬆鬆垮垮地掛在乳頭上,乳溝和大半個乳房都露在外面。
我不知道怎樣來形容我當時的心情和感受。我並不是感到很突然,在這座人口密集城市裡,要找一個人很難,但遇見一個人的可能不是沒有。當時我坐在一個光錢很暗的角落裡,就那樣看著她。我估計她看不見我。我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呢?我確實很猶豫,還是那個問題:見到她我說什麼?說什麼呢?我們還有什麼要說嗎?我想我們不應該有任何關係了。我們應該像兩棵樹,一棵在山南,一棵在山北,吹過來的風不是一個方向,頭頂上的陽光也不一樣。
但那天晚上我們還是在一起坐了一會兒。我讓服務生把剛才唱歌的那位小姐請過來--我對自己說,你叫她過來幹嗎?但我還是忍不住朝服務生招手--她跟著服務生走過來的時候,我心裡怦怦地跳著。她一邊走一邊歪著腦袋往這邊看。燈光很暗很飄,她能看清是我嗎?服務生對我說,阿美小姐來了。我愣了愣。她是阿美?她怎麼叫阿美?我一邊發愣一邊站起來,拖開一隻椅子。她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椅子,在這隻椅子上坐了下來,對服務生說,啤酒。她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裙子滑下來,露出大半截大腿和大腿上的黑色吊帶。她的臉不是朝著我,而是跟我構成一個角度,朝著前面的歌池。有另一個人在那裡唱歌。服務生把一聽啤酒放在她面前,她說開啟,服務生啪地一聲開啟,她接過來,沒用吸管,直接往嘴裡倒。一些酒滴帶著暖昧的光亮落在她乳房上,又滑向乳溝裡。我遞給她紙巾,她很客氣地說謝謝,接過紙巾只擦了擦嘴和下巴,沒管乳房和乳溝。
我說:&ldo;你沒認出我來?&rdo;
她看看我,又端起啤酒喝一口,接著又抽出一張紙巾擦擦嘴和下巴,然後把下巴抬了抬,說:&ldo;早認出來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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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的臉》第十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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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天晚上我們說的惟一的一句話。她顯然不想說話,連我怎麼在這兒也不想問一句,只是不停地喝啤酒。我們之間真是無話可說了。我又叫服務生給她拿了一聽。她仰起脖子喝啤酒時,鎖骨便凸了出來。我說不清她到底是胖了還是瘦了,她的顴骨似乎比過去高了,膀子卻比過去圓了。我準備給她叫第三聽啤酒時,她站起來,說:&ldo;我先走了。&rdo;我一直看著她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