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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庫呢,燒這個雜種!四叔說。
他們還看到大鐵門被撞開了,一群人擁進冷庫大院。火光抖動著,遠遠地映著他們的臉。他們聽到了一陣陣吼叫,和砸碎玻璃的聲響。
一輛黑色的小地鱉子車從東開過來。高羊驚恐地說:
大官來啦!
小橋車開到火堆前停住了,幾個人鑽出車來,立刻被人推到溝裡。有人拿著棍子敲著地鱉子車的鐵蓋,敲出撲通撲通的悶聲。有人從火堆裡抓起一根燃燒的木頭,塞進地鱉子的肚子裡。
快走,四叔!快走!高羊催促著。
四叔也有些怕,對著牛腚抽了一樹條子。
他們走著走著,聽到後邊一聲轟響,回頭看,一根火柱子從那輛地鱉子車裡躥起來,比屋脊還高,連幾裡外的野糙都照白了。
高羊心裡說不清是喜還是怕。他自己能聽到心跳,兩隻手心裡,滲出了黏糊糊的冷汗。
四
他們趕車繞出縣城,越過鐵路,不知四叔心中如何,高羊自覺輕鬆愉快,好像剛從狼窩裡逃出來。屏息靜聽,還能聽到冷庫那邊的喧譁聲。
又往北走出里路,聽到路東側不遠處有突突的柴油機聲,和嘩嘩啦啦的流水聲,就在那聲響處,亮著一盞昏黃的燈。聽到水聲,高羊覺得焦渴難熬,想四叔也是一天水米沒沾牙,不會不渴。他說:
四叔,您幫我照應照應車,我去東邊弄點水來喝,我的驢和您的牛也該飲飲,喂喂,還有幾十里路要走哩。
四叔不吭不響地窩住牛,把車往路邊靠了靠。
高羊從驢車上解下一隻鐵皮桶,提著,朝燈光那兒走。他尋到一條寬僅容腳的狹窄小徑,小徑兩邊是齊著膝蓋的玉米,玉米葉子蹭著他的雙腿和他手中的鐵桶。燈光影影綽綽,看著只距離公路兩箭地的光景,卻是很難接近。柴油機聲和水聲也始終那麼大,好像永遠不可能接近。小徑有時消失,他就走在莊稼地裡,他小心地下腳,生怕踩倒了人家的莊稼。隔著破鞋,他也能感覺到靠近縣城的土地比遠離縣城的土地肥沃。小徑又出現了,走幾步,突然加寬了許多,勉強可以行走馬車。路兩側有淺淺的溝渠,溝渠外的莊稼高高低低,他聞出了棉花啦,花生啦,玉米啦,高粱的氣味。它們各有各的氣味,絕對不會混淆。
那盞昏黃的馬燈突然變得明亮了許多,水的嘩嘩和機器的突突也是突然變得清晰明亮起來。這時他看清了自己的身影。他有點膽怯,羞澀。
一直走到馬燈跟前‐‐馬燈掛在一根豎起的木桿上,一臺十二馬力的紅色柴油機用四根木樁固定在路面上,飛速旋轉好像不轉,但從一閃而過一閃而過的皮帶鐵接扣上說明飛速旋轉的馬力帶發出嗒嗒的聲響。一根粗膠皮管子伸進機井裡,水泵沙沙地響著,白色的水從水泵的口裡噴出來。地上鋪著一塊塑膠布,塑膠布旁邊擺著一雙膠鞋。沒有人吱聲。他用力往黑暗中看去。他聞到了玉米苗子的氣味。
那是誰?黑暗裡有人喊。
過路的,討口水喝。他回答。
玉米葉子嚓啦嚓啦響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扛著一張鐵鍬走到光明裡來。他站在水泵前,把沾滿泥巴的腳放在激烈的水柱裡沖涮著。沖涮乾淨腳,他又把沾著泥的鐵鍬放在水柱裡。鍬刃上滴著水,閃爍著寒光。
那人跳過路溝,把鐵鍬插進地裡立住,說:
你喝去吧,管飽!
高羊跑過去,跪下,迫不及待地把嘴插下去,水流沖得嘴唇發麻,水噎得他胸痛。喝飽了,他洗了洗臉,又打了滿滿的一桶水,提著,回到馬燈下。
那個人正上下打量著他。
這是個儀表堂堂的年輕人,上穿半袖襯衫,下穿制服褲子,一塊亮晶晶的手錶掛在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