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第2/4頁)
莫言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手扶著轎杆,隨轎前進。轎後跟隨著六房書辦,長隨催班。三錘半鑼敲過,衙役們發起威聲,轎夫們邁著輕捷的碎步,腿上好似安著彈簧。轎子上下起伏,如同波浪上漂流的小船。
俺的目光越過縣城,看到東北方向,從青島爬過來的德國人的鐵路,變成了一條被砸爛了腦殼的長蟲,在那裡扭曲著翻動。一群黑壓壓的人,在開了春泛著淺綠顏色的原野上,招搖著幾杆雜色旗幟,蜂擁著撲向鐵路。那時俺還不知道那是俺爹在領頭造反,知道了俺就沒心思在鞦韆架上放浪。俺看到在鐵路那邊,幾縷黑煙升起來,看起來如幾棵活動的大樹,很快又傳來沉悶的聲響。
俺乾爹的儀仗越來越近,漸漸地逼近了縣城南門。鑼聲越來越響,喊威聲越來越亮,旗幟低垂在細雨中,好似滴血的狗皮。俺看到了轎夫臉上細密的汗珠子,聽到了他們粗重的喘息。道路兩邊的行人肅立垂頭,不敢亂說亂動。連魯解元家那群出了名的惡狗也閉口無聲。可見俺乾爹的官威重於泰山,連畜生都不敢張狂。俺心裡熱烘烘的,心中一座小火爐,爐上一把小酒壺。親親的乾爹啊,想你想到骨頭裡!把你泡進酒壺裡!俺用力把鞦韆盪上去,好讓乾爹隔著轎簾看到俺的好身段。
俺在鞦韆架上遠遠地看到,黑壓壓的人群‐‐一團貼著地皮飛翔的黑雲‐‐分不出男女老幼,辨不清李四張三,但你們那幾杯大旗,晃花了俺的眼。你們哇啦哇啦的叫喚著‐‐其實俺根本就聽不到你們的叫喚,俺猜到了你們一定會叫喚。俺親爹是唱戲的出身,是貓腔的第二代祖宗。貓腔原本是一個民間小戲,在俺爹的手裡發揚光大,成了一個北到萊州府、南到膠州府、西到青州府、東到登州府四州十八縣都有名的大戲。孫丙唱貓腔,女人淚汪汪。他原本就是一個喜歡叫喚的人。他帶的兵馬,哪能不叫喚?這樣的好風景不能錯過,為了多看你們幾眼,俺下力氣盪鞦韆。鞦韆架下那些傻瓜蛋子,還以為俺是為了他們表演呢。他們一個個手舞足蹈,得意忘形。那天俺穿著單薄,再加上俺出了一身香汗‐‐俺乾爹說俺的汗味好似玫瑰花瓣‐‐俺知道自家身上的好寶貝都鼓突著立顯,小腚兒朝後小奶子朝前,讓這群色癆鬼眼饞。涼風兒鑽進俺的衣裳,在俺的胳肢窩裡打旋。風聲雨聲桃花兒開放聲,桃花瓣兒沾著雨水沉甸甸。衙役的吶喊聲,鐵環的喀啦聲,小販的叫賣聲,牛犢的叫喚聲……響成了一連片。這是一個熱熱鬧鬧的清明節,紅紅火火的三月三。西南角老墓日那裡,幾個白髮的老婆婆,在那裡燒化紙錢。小旋風卷著煙在墓田裡立起,像與一棵棵黑色的樹混在一起的白色的樹。俺乾爹的儀仗終於出了南門,鞦韆架下的看客們都掉轉了頭。縣官大老爺來了!有人喊叫。乾爹的儀仗圍著校場轉了一圈,衙役們抖起了狗精神,一個個挺胸疊肚,眼珠子瞪得滴溜溜圓。乾爹,隔著竹編的轎簾,俺看到了您的頂戴花翎,和您那張紫紅色的方臉。您下巴上留著一匹鬍鬚,又直又硬賽鋼絲,插到水裡也不漂散。您的鬍鬚就是咱倆的連心鎖,就是月老拋下來的紅絲線,沒有您的鬍鬚和俺親爹的鬍鬚,您到哪裡去找俺這樣一個糖瓜也似的幹閨女?
衙役們擺夠了威風,其實是乾爹您擺夠了威風,把轎子停在了校場邊緣。校場西邊是一片桃園,桃花盛開,一樹接著一樹,在迷濛的細雨中,成了一團團粉嘟嘟的輕煙。一個胯骨上掛著腰刀的衙役上前開啟了轎簾,放俺乾爹鑽了出來。俺乾爹正正頭上的頂戴花翎,抖抖腕上的馬蹄袍袖,雙手抱拳,放在胸前,對著我們,作了一個揖,用他洪亮的嗓門,喊道: 父老們,子民們,節日好!
乾爹,您這是裝模作樣呢,想起他在西花廳裡跟俺玩耍的樣子,俺就憋不住地要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