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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門下讀書,其目的在考取舉人進士點翰林,以此為終生榮耀。此等人,老夫只教他熟讀四書,精通八股,作試帖詩,寫策論。做官是他的目的,詩文只不過是敲開功名之門的磚石。聖賢的精奧不必深究,做人的道理不必身體力行,功名一到手,磚石儘可扔掉,到那時只須博得上司的歡心,用不著對天地良心負責,古聖昔賢不會來追究,塾師房師也不會來一一驗核。此乃老夫門下最初等之功課,然要真正學好亦大不容易。」
楊度聽在耳裡,暗暗點頭,再問:「請問這詩文之學呢?」
「老夫門下的詩文之學麼,」王闓運放下水煙壺,端起茶杯,慢慢地說,「乃以探求古今為學為人之真諦而設。或窮畢生之精力治一經一史,辯證糾誤,燭幽發微;或登群籍之巔峰,覽歷代之得失,究天人之際,成一家之言;或發胸中之鬱積,吟世間之真情;或記一時之穎悟,啟百代之心扉。總之,其學不以力行為終極,而以立言為本職。」
楊度聽了大開心智,又問:「請問先生,這帝王之學如何?」
「帝王之學是這樣的。」王闓運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離開籐椅,背著兩手在書房裡踱了幾步。他腰板挺得直直的,兩眼射出少見的壯年人似的精光,聲音洪亮地說,「老夫的帝王之學,以經學為基礎,以史學為主幹,以先秦諸子為枝,以漢魏詩文為葉,通孔孟之道,達孫吳之機,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集古往今來一切真才實學於一身,然後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氣概,訪民間疾苦以充實胸臆,結天下豪傑以為援助,聯王公貴族以通聲息。」
王闓運越說越激動,想起自己從二十歲到三十歲這段年月正是這樣走過來的,不禁渾身熱血沸騰,意氣昂揚。此刻的楊度也聽得心搖神動,傾之慕之。
「斯時方具備辦大事的才能。再然後,或從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廁身廊廟,獻大計以動九重,發宏論以達天聽,參知政事,輔佐天子,做一代賢相,建千秋偉業;或冷眼旁觀朝野,尋覓非常之人,出奇謀,書妙策,乘天時,據地利,收人心,合眾力,幹一番非常大業,以布衣取卿相,由書生封公侯,名震環宇,功標青史。」
直到王闓運以灼灼逼人的目光盯著他,好久不再說話的時候,楊度方從傾慕中回過神來。布衣卿相,書生公侯,這是楊度從少年起便夢寐以求的理想,只是他不知要具備什麼條件才能實現這個理想。現在聽王闓運這番高論,真有振聾發聵之感,又有撥雲睹日之悟。他慌忙離開凳子,整一整藍布長衫,然後撩起前襟,雙膝跪在王闓運的面前,虔誠嚴肅地說:「先生之學問,浩浩乎如同大江之長流,泱泱兮如同東海之揚波;先生之聲望,朗朗然如同北斗之在天,巍巍焉如同泰山之鎮地。學生愚昧,幸蒙我師指點迷途,得以負笈東洲,求學書院。學生雖極慕翰苑清貴,開府權重,又想著作等身,文壇傳名,然輔一代名主,成百年相業,更為學生所朝思暮想,昕夕以求。不是學生今日在先生面前說大話,學生從小便自認有領牧天下之才,越辦大事越有精神,越處難境越有興致,且生性頑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先生,請置功名、詩文之小道於一邊,教學生以帝王之大學,以竟先生年輕時未竟之志,為天下蒼生謀求福祉。」
王闓運本是一個目空一切、敢於大言的人,今夜見到這個剛過弱冠的學生居然也敢在他的面前自視不凡,出言不遜,他彷彿從楊度的身上看到自己青年時代的影子。他不僅不責備楊度的狂妄,反而認為這個青年有抱負、有志氣,是個幹大事成大器的材料。他正要答應,轉念一想,又盯著楊度說:「帝王之學雖是大學問,然自古以來樹大招風、功高易謗,大德大善與大罪大惡,不過一紙之隔耳。入凌煙閣、上封侯榜的是他們,油烹刀鋸,甚或毀家滅族的亦是他們,究竟不若功名之學的穩當、詩文之學的清高,你可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