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影席地(三)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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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的東廠廠獄中, 楊婉在鄧瑛臉上看到了很真實的笑容。
雖然外面開始流傳白煥在廠獄裡被鄧瑛折磨地命懸一線,對鄧瑛的斥罵之聲也越來越大,他們在廣濟寺外的那間宅子也被憤怒的書院學生砸地亂七八糟, 覃聞德等廠衛聽說的時候已經氣得要殺人了, 楊婉怕他們看見要去和學幹架, 便想找清波館的人過來收拾,鄧瑛卻不讓。
整整幾日, 他一點也不生氣。
仍然清清淡淡地做飯給楊婉吃, 自己有閒時就在院子裡敲敲打打。
他手腳不方便,做活得很慢。
但做完之後, 他會洗乾淨手, 挽起袖子坐到楊婉對面研墨蘸筆。
楊婉在整理鄧瑛近幾日與白煥的《對談錄》。試圖用一種比較現代的文字形式去記錄這兩個傳統文人的思想, 鄧瑛則開始提筆寫文章了。
不過比起楊婉的從容,鄧瑛下筆之前一直在反覆地讀楊倫的政論文章。
楊婉捧著臉問鄧瑛,“你以前從來不動筆的,現在怎麼這麼認真。”
鄧瑛含笑答他:“老師說他想看。”
楊婉翻了翻楊論的文稿, “老師想看你寫的, 你看我哥的做什麼。”
鄧瑛道:“我已經很久不寫經論文章了, 手已經生了, 但子兮這幾年是越寫越好,我怕我冒然下筆,會讓老師失望。”
楊婉聽完這句話, 靜靜地點了點頭。
“好, 那你好好看,好好寫。”
說收起自己的筆記, 抓了一把堅果, 坐到燈下一邊剝一邊陪鄧瑛。
白煥在獄中講評鄧瑛的文章, 聽講的人時常只有鄧瑛和楊婉兩個人。
白煥認真而嚴肅,鄧瑛依舊謙卑溫和,哪怕這些文章沒有辦法刊行,他們二人還是在牢室內字斟字酌。鄧瑛聽得有心得時,會含笑點頭。溫暖的燭光映照著他的面容,讓楊婉有這一種說不出的放鬆感。
如果說,楊婉在大明的自卑,源自鄧瑛的自卑。
那麼鄧瑛逐漸修復內心的這個過程,對楊婉來說,也是一段救贖之路。
文字是不會騙人的,當鄧瑛再次提筆之時,楊婉的筆記也不再只為記錄,她自如地運用著現代的各種文體,引用,摘取,評述,貫通各種“主義”提煉她自己的觀念,她不再對“歷史的洪流”充滿恐懼,反而試圖在文字里尋找這些無形之水的規律。
這些規律,是以鄧瑛這個人,為導引的。
楊婉抱著膝蓋看向燈下對談的兩個人。
白煥慈愛地看著鄧瑛。
“你對南方新政的理解不輸於楊子兮。”
鄧瑛向白煥揖禮,“幸得老師此句。”
白煥示意他免禮,抬頭又道:“等我身子好一些,你們可以到我家裡書房中來,我騰出地方,讓你們兩個人盡興地辯一辯。”
鄧瑛聽了這句話,垂頭應“是。”
“我能去聽嗎?”
楊婉在一旁舉手。
白煥笑而不語,楊婉把手舉得高了一些,“白老師,我也懂一些的。”
鄧瑛回頭看了看楊婉,又轉向白煥輕聲道:“老師,學生此生都是受她管束的人,她不能去的地方,學生也不敢去。”
白煥笑了一聲,“好,到時候楊姑娘也來。”
楊婉笑彎了眼,站起身道:“白大人您真好,您坐累了吧,楊小婉給您按按。”
她說著蹦到了白煥身後。
白煥有些無奈地看了楊婉一眼,“你這個丫頭啊,一點不懂閨禮。”
楊婉側了半張臉出來,“您看起來,不也沒生氣嗎?”
“婉婉。”
楊婉衝著鄧瑛“哦”了一聲,又把頭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