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君故衫(七)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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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寧帝不知道何處生出的力氣, 竟自己端起了茶盞,低頭含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絲絲縷縷地浸到他的喉瘡上,但他不疼, 甚至還覺得有些清涼。
他試著清了清嗓子, 平聲道:“大伴兒, 朕沒讓你請罪,朕是在問你, 你把你自己當成什麼?”
當成什麼?
這個問題看起來是不需要回答的。
畢竟這兩個人已經用“主奴”的身份相處了幾十年了。
但有趣的是, 皇帝此時這樣問他,並不是出於一個上位者對卑賤之人的踐踏本能, 而是謀求心安。
在一個奴婢身上, 謀求被貼身照顧的心安。
皇帝未必明白自己發問真意, 何怡賢就更想不到這些。
他杖傷未癒合,匍匐得久了,便渾身顫抖,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染溼了巾帽下的頭髮。
在貞寧帝養病期間, 無論是服侍的人還是貞寧帝自己都穿著單薄柔軟的常衣, 此時炭氣燻烤, 焚香蒸煮, 室內氤氳出的水汽,帶著人身上腺體發出的淡淡腥味,令何怡賢有些想發嘔。
“老奴……一直把自己當陛下的奴婢……”
他伏身應道。
“呵……”
貞寧帝仰面笑了一聲, 忽然轉了話。
“大伴兒啊……你也捨不得朕吧。”
這一聲“捨不得”裡帶著嘆息, 何怡賢滿身的骨頭像頓時被抽走了一般,整個人幾乎癱軟在了皇帝腳邊, 顧不得御前不能露悲, 抽聳著肩膀哽咽出了聲, 衰老朽爛的骨節順著他身子的聳動咔咔作響,口涎落地,牽出粘膩的長絲,他想要用手去抹,卻根本動不了。
“哭什麼,朕還沒死。”
“主子……主子啊……您賞奴婢一根繩子,奴婢跟主子去。”
貞寧帝低頭看向他,“朕的陵寢還沒有封石,帶你下去,朕不放心……怎麼的,你也得伺候朕昇天,看著他們給朕議諡,論……”
何怡賢聲淚俱下,“奴婢明白……奴婢什麼都明白。”
“明白就好……”
貞寧帝說著,用腳抬起何怡賢的下巴,“起來,給朕研墨,朕要寫……立儲的旨意。”
一張生宣在紫檀木的御案上鋪開。
硃砂墨,軟毫湖筆,端地硯,一爐濃得散不開的案上香……
案前握筆的人是一個彌留之際的君王。
他究竟有沒有落筆,筆下又寫了些什麼內容?
雪聲之間,全部無從知曉。
殿外天光漸隱,大雪在呼嘯的雪風裡肆意流竄。
在除了主奴二人之外,無人旁觀的養心殿內,大明歷史上最大的一個謎被逐漸壓下來的積雪雲罩得透不出一絲光。
李魚站在月臺上,忽然聽見殿內傳來一聲孱弱的笑聲。
接著又傳來什麼東西在地上滾動的聲音,細聽之下,又好像是人在滾動。
一首不辯文字的童謠被何怡賢斷斷續續的唱起,唱到一半處陡然停了,內殿一時無聲,只剩下燈火明明滅滅。突然,門前傳來一聲悽慘的悲鳴聲。雪風一下子洞穿了整條門廊,眾的衣服猛地被吹向一個方向,廊中所有門窗木骨皆在瑟瑟顫抖。
李魚在李秉筆身邊仰起頭,看見何怡賢連滾帶爬地奔出來,一下子撲倒在月臺上,司禮監的人忙亂糟糟地圍上去將他扶起來,卻見他衣衫上全是灰塵,額頭上,手臂上,膝蓋上佈滿淤青。
李秉筆喚了他一聲“老祖宗”,誰知他猛地嘔出了一口血,嚇得幾個小內侍腿都軟了。
他靠在李秉筆懷裡,含血吐出了幾個字——主子……不行了……
侍立在旁的太醫聽得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紛紛提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