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暝色裡,李蟬把懸心劍雕鑿的石碑放入坑中,夯實黃土。
前邊是白頭村的曬穀場,豎著旗杆,搭有秋祭的神臺。臺下是眾妖掘出的坑,新翻的黃土下,埋了白頭村三十餘戶死於瘟疫的村人。
李蟬拍去手上塵土,轉身離開,到了村前的老槐下,又回首一望。
冷霧悽迷,隱有鬼哭之聲,亡人的怨念仍未散去,已有凝化妖魔之兆。
樹下黑驢不安吭哧著,李蟬從它背上取出畫軸,展開。
他提筆揮動,雖未蘸墨,夜霧卻流聚筆端,頃刻間,在紙上化作一幅荒村圖。
李蟬收起畫卷,背上書篋,拍拍驢屁股。
憨驢一愣,反應過來,不急不緩地邁動步子,離開白頭村的牌樓。
憧憧妖影跟在他身後,似乎有變得更威武雄壯了一分。
村中迷霧無風自散,蛩鳴四起,冷月高懸。
行者帶走了一柄佩劍,留下數十新墳。
新墳大都無名,只有一座墳前豎著碑,刻有三豎文字。
“鄭君閬君之墓。”
“募糧救困,病歿欹梧山下白頭村。”
“麟功二十三年,秋。”
……
青靈縣臨著欹梧山,在岐州之南,是京畿道最南邊的一個畿縣。此縣西臨涇河,本來是水陸運輸的津要之地,頗為繁華。可隨著仲春接連半月的大雨過後,平地水漫二尺,稻秧盡死。雨停了,又有蝗神過境。此後的幾月,米價飛漲,饑荒接踵而至。
青衣客穿過縣郊,災民隨處可見。死人被草蓆一裹,就被扔到野地裡。連草蓆都沒有的,就成了水中浮屍。
那頭養了一身秋膘的黑驢打路上走過,引來道旁挖野菜的饑民投來狼般的,綠油油的目光,直到看見黑驢的主人腰間挎劍,他們才隱忍地收回貪戀的眼神。
城門口,一名婦人攔下青衣客,願用女兒換些糧食。那女孩兒不過八九歲,被婦人解開上衣,直誇她雖年幼卻已初顯身段,是個美人胚子。女孩兒衣衫襤褸,眼睛被快瘦脫相的臉襯得分外的大,活像頭小鹿。
數十流民直愣愣地盯住那黑驢背上的米袋。青衣客搖搖頭,冷漠地用劍鞘撥開婦人,過關入城。
婦人暗歎,為女孩兒合上衣衫,卻見女孩兒腰間鼓鼓囊囊,不知多出了些什麼物事。她心裡一跳,將女孩兒拉到偏僻處,掏出那鼓囊物事一看,是五塊炊餅,當即淚流滿面,拉著女孩兒對那青衣客消失的城門口連連磕頭。
李蟬入了青靈縣,岐州雖然鬧著饑荒,縣裡的市集卻異常熱鬧。平日價值不菲的字畫書籍賤價出售,卻無人問津。有賣兒鬻女,或是賣自己的。面有菜色的人群裡,偶有幾個臉泛油光的錦衣人。李蟬穿市集時,便見到一名錦衣人捏住一名少女的下巴,細細檢視牙齒過後,便嫌棄地皺起眉頭,揮手將她趕開。
市集盡頭的八蜡神廟前信眾雲集,階前,靈祝鶴衣法冠,氣勢堂皇,在七品聲聞咒的靈應加持下,誦讀一篇《除蝗疏》,昭彰大神驅蝗之功。檀煙繚繞間,隱隱能看見法壇上的祭品,三牲八珍一樣不缺。
李蟬坐進八蜡神廟旁的茶棚,喚茶博士上一壺秋月白,掏出一塊炊餅掰開,就著茶水嚥下。街角幾個遊俠兒覷著那頭黑驢,互相使了個眼色,悄悄逼近過來。李蟬睨他們一眼,把劍橫放桌上,便回過頭去,繼續吃炊餅。
幾名遊俠兒望著那青衣客鎮定的背影,又看向桌上的劍,面面相覷,猶豫半晌,終於還是離開了。
李蟬吃完炊餅,又嚼起半塊肉脯。旁桌隱隱傳來交談聲:“山南道的糧食本已到了……鬼主納糧……”
李蟬灌下一口茶水,嚥下肉脯,喚道:“博士!”
茶博士朝這邊望一眼,走了過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