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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公子!藤原公子!……’從後有人大聲叫喚著。
躊躇了下,我停下了腳步,轉身。
一名侍從打扮的男子氣喘吁吁趕了上來,‘太好了,藤原公子,我終於趕上了!’
我面露疑惑,‘不要再叫我藤原公子……罷了,你是何人?’
‘這是菅原大人讓我給你帶的東西。’他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袱,沒有注意到我在聽到‘菅原’一名時的僵硬,或者他其實是知道的,只是裝作沒發現罷了,畢竟那等事情恐怕早已傳遍京都了。
我沒有接過那個包袱,即使再如何落拓,我也不允許自己接受這樣一個讓我恥以為伍之人的接濟。
似是早就預料到我的反應,侍從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雙手遞送到我面前,‘菅原大人說藤原公子怕是不肯接受的,但只這封信,他請求您,無論如何,都看一眼罷。’
本是再不願與那樣的人有所牽扯,然而侍從的態度實在卑微,哀哀乞求不已,不善拒絕他人的我,到底還是無奈地接下了。
開啟信封,紙張上的字跡匆匆而凌亂,筆跡力透紙背,寫信之人心境的煩亂匆忙盡在字裡行間中:
‘藤原君,請原諒我至今依然厚顏無恥地向您寫下這封信。
我知道,您此刻恐怕是連看我一眼都覺汙穢厭惡,我亦無心為己身多做辯解。我只希望,藤原君不要對天皇陛下有所怨恨。此事盡皆為我一人主意,天皇陛下亦曾嚴辭斥責於我。是我執意主張,才導致藤原君至此境地。
天皇陛下對藤原君,不曾有絲毫錯待。在我面前,陛下曾多次讚揚藤原君於圍棋一道的熱忱之心,言及與藤原君相交之事,頗有平生幸事之感。
然,朝中形勢日益嚴峻。陛下每每徹夜憂心,苦於滿腔壯志,困於朝堂角力之間,不得一展胸臆。吾深受皇恩,區區殘軀,不能為陛下排憂解難,自省之下,常羞愧掩面。萬般憂思之餘,只得行此卑下行徑。
吾一人不足道,然陛下聖明英主,日月光輝,不應蒙受絲毫塵埃。萬望藤原君,切莫辜負陛下對您的深情厚誼,以致對陛下稍有怨懟。
憶及往昔與藤原君相交之日,雖寥寥而已,然亦深感榮幸。藤原君於棋之一道,赤字之心,使我汗顏。不曾與君多加切磋,實乃平生憾事。
至此之後,吾自知再無顏自稱棋士,勉強坐於棋盤前,亦不過自尋羞辱罷了。
從此棋盒蒙塵,此生再不拿起棋子!
包袱中財物,是陛下所贈,藤原君請勿多思,望君勿辜負陛下。
若有相見之日,吾自當脫冠去履,長跪君前請罪。
若生前無緣,三途川上,奈何橋畔,吾候君千載。’
合上信箋,我閉目良久,信中字字句句歷歷在目,胸中激盪久久不能平靜。
睜開眼睛,侍從依然恭敬等候。我抬頭遙看,天邊紅霞如血,晚歸的鳥兒三兩劃過天空。烏鴉在枯枝上發出嘶啞叫聲,振翅從頭頂飛翔而過,展開的翅膀投下巨大的影子。
逢魔時刻……
我淡笑,‘請轉告菅原君,’一片紅楓從眼前落下,‘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用玷汙一盤棋的代價去獲取!’
再不看呆愣的侍從一眼,我走在凋零寥落的道路上,再不回頭。
世間,再無‘藤原佐為’。
水溫並沒有想象中的冷。
在宇治川邊一躍而下,全身被水包圍。透過粼粼的波光,岸上芒草與稻穗隨風搖曳。
就這樣罷……在這樣的河水中,比暴露在人們的眼光裡更為溫暖、祥和。
河水從我的鼻腔口中湧入身體之內,沉重地填充著肺部。意識逐漸歸天,我仰頭,透過水幕,血色的殘陽留下最後一抹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