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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香奩夢斷
芳塵未遠,幽意誰傳?西窗雨,南樓月,夜如年。
——元好問《三奠子?離南陽後作
一傲霜
那還是明昌年間了。
彼時,他剛剛尚主,正躊躇滿志地以為可以與章宗盡釋前嫌,從此大展鴻圖,誰知卻在新婚中被奪去奉御一職,轉做尚衣局直長。
國朝尚衣局負責御用衣裳冠帶,設提點、使、副使、都監、直長、同監六級,直長乃是排行倒數第二微末差使,素日常由內侍宮人擔任。而他出身於世家貴胄,父祖俱封國公,母親是當朝皇帝的姑母,又剛剛婚娶了皇帝的親妹妹,是御前最得力的奉御郎。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要領兵為將,與父祖們一樣在沙場上建功立業,威震八方。
接到調任的聖旨後,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羞憤欲死,心想哪怕被革職除名也比去尚衣局光彩些。
母親看出他的憤怨,噤若寒蟬地顫聲勸他:“阿海,陛下才起復你爹爹不久,咱們絕不可意氣用事惹出禍端,你千萬要忍耐……說到底,你們父子都是被我連累,你要怪就怪我,怪你舅舅,千萬不要怨恨陛下……”他想到遠在豐州的老父親,看著眼前神色悽惶的母親,只得咬牙忍下這份羞辱。母親又撫著他的臂膀切切叮囑道:“你心裡再難過,也不要給昭齊擺臉色,她……她若對你生怨,那咱們全家就要大禍臨頭了。”
昭齊是他新婚妻子邢國長公主的閨名,花燭之下,他也曾心旌搖曳地輕喚過這個名字,可此刻再聽到這兩個字,卻只覺莫大的憤慨。原以為她嫁給自己是皇帝釋懷和重新信任的表示,而直到現在才知道,那只是皇帝向天下人示恩的官樣文章,更是為了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的一石二鳥之計。
為了父母家人,他忍辱負重假作不知,努力善待妻子,也從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絲真實的情緒。只是熱血兒郎畢竟不擅作偽,雖已竭力虛情假意地演戲,卻仍免不了本能的冷淡與隔閡。
而她,卻是個無可指摘的賢妻。自入門起,日日殷勤侍奉婆母、悉心照料丈夫、關切愛護弟妹,持身公正,寬嚴相濟,很快得到了全府上下的真心敬服。她從不以長公主的身份自矜,衣食節儉,謙恭有禮,極少提起宮中事物。他心底裡的疏遠,她自然感覺得到,卻未有過一絲怨色,也從不單獨進宮增加他的緊張。因此,即便懷著那樣深重的猜忌與防範,他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妻子,她完美得無懈可擊。
如果沒有發生後來的事,想來他們會一直這樣貌合神離地扮演一對珠聯璧合的夫妻,哪怕今日她出面告發謀反,他也早有預料,不會像現在這樣痛心。可偏偏有一件事,改變了他們情感的軌跡。
那是明昌五年的重陽宮宴,滿座都是世代宗親高官顯貴,他身為尚衣直長,在一眾身居要職的連襟中簡直抬不起頭來,旁人也知道皇帝猜忌於他,除了禮節性的問候之外,並不與他多作攀談。
是她,若無其事地挽著他的手,引他離開那令人窒息的坐席,轉去殿前賞菊。在成片的名種御衣黃中,她獨獨指著稍遠處用作點綴的九華菊,側首向他柔聲低道:“阿海,你瞧那枝白色的可好看?”
他向來醉心武略,從不在這些花草雅事上留心,此刻見她詢問,只得敷衍道:“好看!極好!”
“這花名叫九華,傳說正是陶淵明東籬所賞。”她微笑道,“菊貴氣節,寵辱不驚,既可折得御衣黃,也能梁園獨如霜。”
他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向她看去,卻見她神色溫柔,水一般的目光在他臉上一轉,隨即又恢復到往常端莊的樣子,挽著他繼續往前賞菊:“這是木香菊,白色檀心,婆母一定喜歡;這是龍腦菊,氣味清鬱如同龍腦,咱們給婆母帶一盆回去,可好?……”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