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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像匯流浮游在一座湖泊上。從賣涼水到做牙行掮客,不少人靠了這圩場營生。據說鎮上有戶窮漢,竟靠專撿豬行牛市上的糞肥發了家呢……到了一九五八年大躍進,因天底下的人都要去鍊鋼煮鐵,去發射各種名揚世界的高產衛星,加上區、縣政府行文限制農村集市貿易,批判城鄉資本主義勢力,芙蓉鎮由三天一圩變成了星期圩,變成了十天圩,最後成了半月圩。逐漸過渡,達到市場消滅,就是社會主義完成,進入共產主義仙境。可是據說由於老天爺不作美,田、土、山場不景氣,加上帝修反搗蛋,共產主義天堂的門坎太高,沒躍進去不打緊,還一跤子從半天雲裡跌下來,結結實實落到了貧瘠窮困的人間土地上,過上了公共食堂大鍋青菜湯的苦日子,半月圩上賣的淨是糠粑、苦珠、蕨粉、葛根、土茯苓。馬瘦毛長,人瘦面黃。國家和百姓都得了水腫病。客商絕跡,圩場不成圩場,而明賭暗娼,神拳點打,摸扒拐騙卻風行一時……直到前年—— 公元一九六一年的下半年,縣政府才又行下公文,改半月圩為五天圩,首先從圩期上放寬了尺度,便利物資交流。因元氣大傷,芙蓉鎮再沒有恢復成為三省十八縣客商雲集的萬人集市。 txt小說上傳分享
芙蓉鎮 一覽風物(2)
近年來芙蓉鎮上稱得上生意興隆的,不是原先遠近聞名的豬行牛市,而是本鎮胡玉音所開設的米豆腐攤子。胡玉音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女子。來她攤子前站著坐著蹲著吃碗米豆腐打點心的客人,習慣於喊她“芙蓉姐子”。也有那等好調笑的角色稱她為“芙蓉仙子”。說她是仙子,當然有點子過譽。但胡玉音黑眉大眼面如滿月,胸脯豐滿,體態動情,卻是過往客商有目共睹的。鎮糧站主任谷燕山打了個比方:“芙蓉姐的肉色潔白細嫩得和她所賣的米豆腐一個樣。”她待客熱情,性情柔順,手頭利落,不分生熟客人,不論穿著優劣,都是笑臉迎送:“再來一碗?添勺湯打口乾?”“好走好走,下一圩會面!”加上她的食具乾淨,米豆腐量頭足,作料香辣,油水也比旁的攤子來得厚,一角錢一碗,隨意添湯,所以她的攤子面前總是客來客往不斷線。
“買賣買賣,和氣生財。”“買主買主,衣食父母。”這是胡玉音從父母那裡得來的“家訓”。據傳她的母親早年間曾在一個大口岸上當過花容月貌的青樓女子,後來和一個小夥計私奔到這省邊地界的山鎮上來,隱姓埋名,開了一家頗受過往客商歡迎的夫妻客棧。夫婦倆年過四十,燒香拜佛,才生下胡玉音一個獨女。“玉音,玉音”,就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老母所賜的意思。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也是胡玉音招郎收親後不久,兩老就雙雙去世了。那時還沒有實行頂職補員制度,胡玉音和新郎公就參加鎮上的初級社,成了農業戶。逢圩趕場賣米豆腐,還是近兩年的事呢。講起來都有點不好意思啟齒,胡玉音做生意是從提著竹籃筐賣糠菜粑粑起手,逐步過渡到賣蕨粉粑粑、薯粉粑耙,發展成擺米豆腐攤子的。她不是承襲了什麼祖業,是飢腸轆轆的苦日子教
會了她營生的本領。
“芙蓉姐子!來兩碗多放剁辣椒的!”
“好咧——,只怕會辣得你兄弟肚臍眼痛!”
“我肚臍眼痛,姐子你給治?”
“放屁。”
“女老表!一碗米豆腐加二兩白燒!”
“來,天氣熱,給你同志這碗寬湯的。白酒請到對面鋪子裡去買。”
“芙蓉姐,來碗白水米豆腐,我就喜歡你手巴子一樣白嫩的,吃了好走路。”
“下鍋就熟。長嘴刮舌,你媳婦大約又有兩天沒有喊你跪床腳、扯你的大耳朵了!”
“我倒想姐子你扯扯我的大耳朵哩!”
“缺德少教的,吃了白水豆腐舌尖起泡,舌根生瘡,保佑你下一世當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