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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一段他的生活是極為豪侈,而態度是極為放縱的。《自為墓誌銘》雲 :“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譎謔,書囊詩魔 。”這是他真實的自白,而《夢憶》一書中所記的又是更加具體的事實。

國亡後的生活,則大大不同了。《墓誌》雲:“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 。”雖然,這樣的貧乏在他是甘心的。《遺民傳》雲 :“丙戌後,屏居臥龍山之仙室,短簷危壁,沉淫於明一代紀傳,名曰《石匱藏書 》,以擬鄭思肖之鐵函心史也 ”。《夢憶》自序亦云 :“陶庵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髮入山,駭駭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窒不敢與接。作自輓詩,每欲引決,因《石匱書》未成,尚視息人間。然瓶粟屢罄,不能舉火 。”一向生活於華貴的家庭,而又沉溺於聲色狗馬之好,一旦國亡,不乞求保全,如錢謙益阮大鋮一類人的行為;只將舊有的一切一切,當作昨夜的一場好夢,獨守著一部未完成的明代紀傳,寧讓人們將他當作毒藥,當作猛獸,卻沒有甚麼怨悔。大概一個人能將寂寞與繁華看做沒有兩樣,才能耐寂寞而不熱衷,處繁華而不沒落,劉越石文文山便是這等人,張宗子又何嘗不是這等人?錢謙益阮大鋮享受的生活,張宗子享受過,而張宗子的情操,錢阮輩卻沒有。一場熱鬧的夢,醒過來時,總想將虛幻變為實有。於是而有《夢憶》之作。也許明朝不亡,他不會為珍惜眼前生活而著筆;即使著筆,也許不免鋪張豪華,點綴承平,而不會有《夢憶》中的種種境界。至於《夢憶》文章的高處,是無從說出的,如看雪個和瞎尊者的畫,總覺水墨滃鬱中,有一種悲涼的意味,卻又捉摸不著。餘澹心的《板橋雜記 》,也有同樣的手法,但清麗有餘,而冷雋沉重不足。

宗子的詩文,是受徐文長的影響,而宗子來得深刻,這因為他是亡國的逸民的關係。文長是宗子曾祖的朋友,家傳雲:“徐文長以殺後妻下獄,曾祖百計出之,在文長有不能知之者。”當時他的祖父還是小孩子,曾去獄中看文長 ,“ 見囊盛所卓械懸壁,戲曰:‘此先生無絃琴耶?’ 文長摩大父頂曰 :‘齒牙何利!’”這樣惡謔,大概對徐文長是合適的,在別人我想可受不了,但於此可以看出他們張家不是道學的家庭。宗子年少時,曾從事蒐集過文長的佚文,以所收頗多草率之作,再求王謔庵為之刪削。(見《 文集·與王謔庵書 》)但四庫總目著錄《徐文長逸稿二十四卷 》,雲“為其鄉人張汝霖王思任所同選”,何以不署己名而署其祖名,也許藉以表彰其先德罷。此書末卷所載優人謔、吃酸梨偈、 放鷂圖、對聯、 燈謎諸作,《提要》謂“鄙俚猥雜,豈可入之集中?”(《提要》三十五卷別集類存目五)然宗子卻雲 :“昔人未有以柱對傳者,傳之自文長始;昔人未有以柱對傳而刻之文集者,刻之自餘刻文長之逸稿始”(《文集》卷一柱銘抄自序)。 足見宗子不受傳統觀念的束縛,而與提要作者的頭腦不是同一的範疇。徐文長文章的風格,傳統的文學觀念者,批評為鄙俗纖巧,蹈入魔趣,可是文長唾棄七子,自成風格;袁宏道謂其 :“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徐文長傳》),不是無見之言。以張宗子的天才學力,而猶追逐於文長的,固由文長在當時文學上造成的清明風氣足以影響他,而同是不羈的性格也是原因之一,再者文長是他先世的朋友也不能無所薰染罷?

宗子不僅長於文學,且長於史學,重要的著作,便是上面提到過生命相依的《石匱書》。是書寫了幾五十年才脫稿(《文集》卷一《石匱書自序》),脫稿後猶時加刪改,故與李硯翁書有“弟《石匱》一書,泚筆四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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