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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領土從印度延伸到拜占庭。赫拉特的圍城造成空前的毀滅災難,男女老少哀鴻遍野,整座城市宛若人間煉獄。歷史學家阿布&iddot;薩伊德以某種殘酷的快感,向讀者描述圍城的場景:黑羊王朝的吉罕君王進入他攻佔的城堡,冷血地殺光了所有帖木兒的後裔;他到眾君王和王子的後宮挑揀嬪妃,把她們納入自己的後宮;他無情地隔離每一個細密畫,強迫他們服侍他自己的繪畫大師,充當他們的學徒。阿布&iddot;薩伊德的《歷史》寫到這裡,筆鋒一轉,不再描寫躲在城堡高塔的牆垛後,試圖反擊敵軍的君王和戰士,而把焦點轉向畫坊的細密畫家們:身陷畫筆和顏料堆中的他,等待著圍城達到恐怖的頂點,走向無法逃避的結局。他列出了畫家們的姓名,一個接一個述說他們如何舉世聞名,並且將永垂不朽。然而,如同君王的後宮佳麗們,如今已為人淡忘的這群彩繪大師,困在畫坊中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相擁而泣,共同回憶過去的幸福歲月。

我們也是,如同哀傷的後宮嬪妃,追憶著蘇丹恩賜的皮毛滾邊長衫與塞滿金幣的錢袋。他送這些禮物給我們作為酬傭,答謝我們節慶時呈獻給他的彩繪雕花箱盒、鏡子與盤子、彩繪鴕鳥蛋、剪紙畫、單頁圖片、默書籍、遊戲紙牌和手抄繪本。那些認真工作、辛勤勞苦、清心寡慾的年長畫家們,而今安在?他們從來不會幽居家中,心機深重地隱藏自己的技巧,惟恐自己的兼差被人發現;相反,他們每天都會來畫坊,從不缺席。那些謙卑地投注畢生心力、勾勒枝微末的年老細密畫家們,而今安在?他們終生致力於描繪城牆上錯綜複雜圖案、肉眼幾乎難以辨別差異的柏樹葉片,以及填滿畫面空白的七葉草。那些才華平庸,卻從不嫉妒他人的畫師們,而今安在?他們瞭解真主賜予某些藝術家才華和能力,賜予另一些藝術家耐心和恭順,誠心接受他旨意中的智慧與正義。我們眼前再度浮現這些叔伯輩的大師,其中幾位身形佝僂,但永遠面帶微笑,有幾位老是輕飄飄又醉醺醺,還有一些不時想把他們那嫁不出去的女兒塞給我們。隨著我們一點一滴地回想,慢慢地,我們學徒時期和畫師初期在畫坊生活種種細節,再度從塵封的記憶中甦醒。

你們記不記得,有一位微有斜視的描邊師,每當他畫格線的時候,總喜歡鼓起臉頰‐‐如果畫的線朝右邊,就鼓左頰;如果線朝左,就鼓右頰。還有一位喜歡自嘲的瘦小畫家,每當上顏料上多了的時候,總會一邊咯咯笑,一邊喃喃自語:&ldo;耐心點,耐心點,耐心點。&rdo;另有一位年逾七旬的鍍金大師,常常與樓下的裝師學徒聊天,一聊就能聊好幾個小時,他常說把紅墨水塗在前額可以預防衰老。再有位脾氣暴躁的大師,為了測試顏料的濃稠度,塗滿了自己的指甲後,就會叫來一個他的學徒,甚至隨意攔下任何路過的人,把顏料塗在他們的指甲上。還有一位肥胖的畫家,他會拿鍍金時撥掃多餘金粉的毛茸茸兔子腳,梳理自己的鬍鬚,逗我們笑。這些人,如今身在何方?

那些用了太多次,最後甚至成為學徒身體的一部分,然後又被隨手丟棄的磨光板,到哪兒去了?那些被徒們拿來玩&ldo;劍士&rdo;而磨鈍了的長剪刀,又到哪兒去了?刻著大師姓名以免混淆的寫字板、中國墨水的芳香、寧靜中從咖啡壺裡傳來的微弱滾沸聲,這一切,都到哪兒去了?每年夏天,我們的虎斑貓會生下小貓仔,我從它們的脖子與內耳剪下細毛,成各式各樣的畫筆,這些筆都哪兒了?為了讓我們閒暇時可以學書法家那樣練習技巧,而發給我們的一大捆印度紙張,又在哪兒呢?還有一把醜陋的鐵柄畫刀,使用它必須事先得到畫坊總監的允許,此一來,當我們需要用它刮掉嚴重的錯誤時,便能向全畫坊立下警示作用,這把畫刀,現在在哪裡?處罰這類錯的儀式,如今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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