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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也好,只要能合得來,此外還有朋友,她可以自己動手做點心請他們吃,於料理家務之外可以寫寫文章。這就是她的單純的想法。
有時候看她是膽怯的,她怕吃苦,怕危險,怕一切渺渺茫茫的東西,以命運為賭博那樣的事,她是連想都不敢想。因為她是生活於一個時代的。只有生活於一切時代之中的人才敢以命運為一擲,做出人家看來是賭博的行徑,而仍然不是渺渺茫茫的。在一個時代裡看來是否定的東西,在一切時代之中卻有它的肯定。
但蘇青究竟是健康的,充實的,因為她是世俗的。她沒有禁忌。去年冬天沈啟無南來,對我讚揚蘇青的《結婚十年》,就說她的好處是熱情,寫作時能夠忘掉自己,彷彿寫第三者的事似的沒有禁忌。我完全同意他的這讚揚。蘇青的文章,不但在內容上,而且在形式上都不受傳統的束縛,沒有一點做作。她的心地是乾淨的。
承她送了我一本新出版的《浣錦集》,裡邊的文章我大體讀了,覺得是五四以來寫婦女生活最好也最完整的散文,那麼理性的,而又那麼真實的。她的文章少有警句,但全篇都是充實的。她的文章也不是哪一篇特別好,而是所有她的文章合起來做成了她的整個風格。我這麼的寫了一點關於她之為人,或者有益於讀者的瞭解她的文章,不知道蘇青本人以為怎樣?
第9節:代序3 尋找蘇青(1)
代序3 尋找蘇青
王安憶
想到這個題目是因為讀到一篇文章,金性堯老先生的《憶蘇青》。文中有一節,是寫五十年代,金性堯老與蘇青所見最後一面,「她穿著一套女式的人民裝」這套服裝確是出人意外,總覺著五十年代的上海,哪怕只剩下一個旗袍裝,也應當是蘇青,因為什麼?因為她是張愛玲的朋友。
蘇青是在我們對這城市的追憶時刻再次登場的,她是懷舊中的那個舊人。她比張愛玲更遲到一些,有些被張愛玲帶出來的意思。她不來則已,一來便很驚人,她是那麼活生生的,被掩埋這麼多年幾乎不可能。她不像張愛玲,張愛玲與我們隔膜似乎能夠理解,她是為文學史準備的,她的回來是對文學負責。即便是在文學裡,她被我們容易接受的也只是表面文章:一些生活的細節,再進一步抑或還有些環境的氣息。那弄堂房子裡的起居,夾著些脂粉氣,又夾著油醬氣的;從公寓陽臺上望出去的街景,鬧哄哄,且又有幾分寂寞的;還有女人間的私房話,又交心,又隔肚皮。這些都是「似曾相識燕歸來」。可是,張愛玲卻是遠著的,看不清她的面目,看清了也不是你想看的那一個,張愛玲和她的小說,甚至也和她的散文,都隔著距離,將自己藏得很嚴。我們聽不見張愛玲的聲音,只有七巧,流蘇,阿小,這一系列人物的聲音。只有一次,是在《傾城之戀》裡,張愛玲不慎露出了一點端倪。是流蘇和範柳原在香港的日子裡,兩人機關算盡,勾心鬥角冷戰時期,有一晚,在淺水灣飯店,隔著房間打電話,範柳原忽念起了《詩經》上的一首「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總覺得,讀詩的不是範柳原,而是張愛玲。張愛玲的風情故事,說是在上海的舞臺演出,但這只是個說法,其實,是在那「死生契闊」中。那個時代的上海,確有著「死生契闊」的某種特徵:往事如夢,今事也如夢,未來更如夢。但這是旁觀者所看見的,局中人看到的或是刀光劍影,生死存亡,或就是薔薇薔薇處處開。張愛玲的聲音聽到頭來,便會落空,她滿足不了我們的上海心。因此,張愛玲是虛掩起來看的,這還好一些,不至墜入虛無,那些前臺的景緻寫的畢竟是「上海」兩個字。
蘇青卻躍然在眼前。她是實實在在的一個,我們好像看得見她似的。即便是她的小說,這種虛構的體裁裡,都可看見她活躍的身影,她給我們一個麻利的印象,舌頭挺尖,看人看事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