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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前的菜園不過半分大,一溝蔥,兩畦蒜,剩下來的只能栽十幾棵臘菜。就這十幾棵,也能收個大幾十斤。清明老黑白菜,穀雨老臘菜。老,就是熟了,砍下來曬擱蔫,擇好洗淨,晾乾水汽,切成一扁指長的碎段兒,就可以裝壇兒了。
攉臘菜多是在月亮地兒裡。把捶衣服的棒槌刷淨擦乾,搬出釉色鮮亮的大肚子菜罈兒,右手握著棒槌微微下凹的把兒,左手一把一把抓起切好的臘菜往罈子裡裝。裝一層,攉瓷實,再裝一層,再攉。罈子攉滿了,切幾片銅錢大的臘菜薹兒,密密實實蓋嚴,桑皮紙矇住罈子口兒,拿根麻繩溜脖子纏緊。放幾天,一罈子臘菜由綠變黃,味道也酸了,再倒騰出來,揉上鹽重攉。冬月少菜無鹽的日子,成碟子成盤兒挖出來,金絲絲的,嘎嘣嘎嘣脆酸,就著黑窩窩頭兒,吃起來也下得利索。
其實在我看來,攉臘菜的過程遠不是這麼簡單。穀雨是什麼日子啊?小南風溜溜地踩著樹梢走,枝條疏朗,新葉婆娑,影子投在地上,投在花發祖母的身上,她下意識地咬著嘴唇,全神貫注地攉臘菜。通,通,通……節奏舒緩,一波一波震盪著無邊月色,她一定會想起點什麼。戰亂、死別、饑荒、多年孀居的清苦,都被她咽進肚裡消化了,那雙青筋凸起的手,抬起又落下,落下的應是成熟的緘默,緘默浸泡著純樸的勞作,如同清寒的月光。
這就是我吃過的臘菜,有一種漬心潤肺的味道,那是祖母的生命氣息,是我緘默不言的祖根。
最親的那個人
她用一隻瓦罐去水塘裡打半罐清水,順便洗淨了我從麥地裡挖回來的燕麥苗兒。她把瓦灌中的水倒進鍋裡燒開,就用這水煮熟那些帶白根兒的燕麥苗兒,然後連水倒進一個瓦盆裡。我餓了,去那盆裡撈一把,搦搦水就吃。不是沒有水井,是她沒氣力去井裡打水,她是一個餓得浮腫的小腳女人。
再早的時候,我放了學,或是從地裡回來,接過她遞過來的雜麵饃,一邊吃,一邊就滾在我和她的大床上打滾兒,踢得高粱稈的界牆呼啦啦響。老藍土布褥子上面從沒鋪過床單兒,花格子的土布被子蓋到春天才拆洗。那時的我從不去別人家,別人家的屋裡有一股讓人受不了的怪味兒,我叫它&ldo;窩氣兒&rdo;,是被窩兒的&ldo;窩兒&rdo;,也是一家一戶一窩子的&ldo;窩兒&rdo;。春節走親戚,睡在別人家的床上,我就用身上脫下來的小棉襖把被頭兒嚴嚴實實地矇住,生怕吸進了人家不乾淨的&ldo;窩氣兒&rdo;。
夏末秋初,天到半下午,陽光水汪汪地灑在樹上,靜悄悄地沒有風,她就會在家門前的涼陰裡,幹些簸簸揀揀的活兒,有時候是剛摘下來的綠豆,有時候是等著上碾的穀子。她強有力的腳跟穩穩地站在地上,雙手抓牢簸箕,一上一下地簸去秕穀和草末灰塵,然後翹起簸箕舌頭兒,一邊簸,一邊旋,讓飽滿的籽粒滾到最下邊,細小的沙粒和土末兒分離出來留在簸箕舌頭上,雙手猛一抖,這些髒東西就掉落了。最後一道工序是坐在蒲團上揀坷垃,這時候,我就猴到她的背上,摟住她的脖子讓她搖。通常,她總是咬住下嘴唇哼唱好聽的謠曲,晃動身子和著節奏一下一下地搖。有時候也許是太累了,她才會抱怨一句&ldo;小彪將,你真是個鬧人精!&rdo;我在她的脖頸上叭地親上一口,她就再累也不累了。掛在她汗鹹的脖子上,我為什麼從來沒有嫌那脖子髒呢?想來想去,終有些明白:誰見過一個白毛未褪的小瓜娃子,會嫌被雨水濺滿泥點子的瓜秧瓜蔓髒呢﹖
還沒等到我嫌她髒,她就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她留下了白髮蒼蒼的愛,在我還不曾失鮮失真的記憶裡,那將是屬於我的最美好的記憶。
六兒
六兒是我的同桌,小鼻子小嘴大眼睛,柳葉兒眉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