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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月裡的風,是光滑的緞子,落在身上,變成片片純澈的月光,涼絲絲的洇人,把骨頭縫裡的燥熱都趕出來了。這樣的日子裡,天也藍得清甜,地也綠得嫩活,三三兩兩的雲朵兒被風撩動,一群過去了,又有一群過來了,在碧幽幽的天家草地啃草散步,安閒得如同孩子們無憂無慮的心思。
暑伏連天,最受小孩子們歡迎的,是那些支著下巴側著身子半躺在空中的胖雲朵子,還有捏捏咯吱響的棉花嫩雲,還有大團大團慢吞吞半天不挪窩兒的懶雲。無論翻紅薯秧兒還是割草,人被太陽曬得紅頭老千似的,面板都焦了,能有片雲彩遮遮太陽,那真是天大的美事。
有時候雲彩從天邊兒長起來,翻跟頭打滾兒,眼看就要罩到頭上了,雨腳兒一磨,又拐到幾裡外的牛家村馬家寨去了。盼雨的人就會罵:死老天爺呀,俺咋得罪你了,眼看就要落地兒的雨又叫你刮跑了……
雲彩在天空畫畫兒,那是夏末秋初的黃昏。湖水是鴨蛋青的,空闊到無極;山峰或立或臥,稜是稜,坡是坡,上面長著大大小小的樹木,還有雲霧纏繞;湖中七八條漁舟,漁人穿著灰色的袍子,有的撐篙,有的彎腰拉網,有的打著眼罩兒向遠處張望。隻帆船被浪頭打歪,趄著身子的白帆,白中泛灰,看上去有點兒舊。再過去,還有鳥兒,還有岸,岸上還有地,地裡還有莊稼,有路,有連綿不知處的村莊……
雲彩是天上的莊稼,雨是莊稼掉下來的籽兒。
春天的油菜地
那塊油菜地緊靠著林場,北面是騎腳踏車進城的大方路,東面是一條人工開挖的排水溝,南面種著一溜白蠟條兒。撥開幹坷垃蛋兒栽油菜,手上磨出許多&ldo;倒扦皮&rdo;,指甲掐緊了,順茬兒猛一拽,連根兒拔下來,不流血,也不痛。
油菜苗七八寸遠一棵,春上枝杈撲稜開來,就把地罩嚴了。因為不是好品種,腿長,主枝側枝下面都不結莢,人們就把老葉兒掰下來當菜吃。
多年以後,我在幾百里外的一個漁村忽然想起了那塊油菜地,完全是因為相似的風,相似的太陽,相似的荒草覆蓋著大路和小路。說想起不確切,確切地說是&ldo;想見&rdo;,當那片油菜地來到心上,來到眼前,帶著粉嘟嘟的花香,我身體中沉睡多年的某種東西在一瞬間被喚醒,說不清是潮潤還是溫軟,酥酥地讓人沉醉,像是油菜地中間那片因缺苗兒而空出來的白地。
那片地躺在盛開的油菜花叢裡,雨後剛剛曬白背兒,扒開上面的硬皮兒,就是鬆散潮濕的泥土。沒有一棵草,三月的陽光傾瀉下來,佔滿了每一個縫隙。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絲絲片片的風,撩動著油菜花枝子,撩得人心裡忽悠忽悠地迷亂。我忘了為什麼走進那塊油菜地,情不由己地坐在那片空地上,看著油菜花的影子在膝蓋上晃過來晃過去,暖烘烘的陽光把身子泡軟,溝溝壑壑都被風簌簌翻動,草芽萌發,花朵開放,迢遞向遠……
走在異鄉似曾相識卻從未涉足過的路道上,燕語呢喃,剛剛泛青的林梢湧動著,金鈸絲弦衝撞而至,讓我心會了那片不著一字的白地,一時間天和地都有了不同的意思:雙腳牽動生命行走,終其一生,人的腳蹤能畫出多大的影子草圖呢?藉助車船,藉助飛機,我也曾掠過山鄉水寨無數,可總覺著與我的肉身不沾邊兒,終不能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除了徒生天地遼闊的嘆息之外,別人的汗水滋養出來的作物又與我何干?而這塊油菜地,和它圍裹著的那片白地,卻是我這張草圖上不多的讓心靈眷戀的秘密花園之一。
夏日的別離
我和牛夢祺坐在兩棵小榆樹的陰涼裡,腳對著腳,身後是床單裹著的鋪蓋捲兒。剛剛河過來,就是那條我多次提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