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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和妻子到香港,正是天津雪梨盛產的季節,有很多梨銷到香港,香港賣水果的攤子部供應〃雪梨汁〃,一杯五元港幣,在我寄住的旅館樓下正好有一家賣雪梨汁的水果店,我們每天出門前,就站在人車喧鬧的尖沙嘴街邊喝雪梨汁;雪梨汁的顏色是透明的,溫涼如玉,清香不絕如縷,到現在我還無法用文字形容那樣的滋味;因為在那透明的汁液裡,我們總喝到了似斷還未斷的鄉愁。
天下聞名的天津雪梨,表皮有點青綠,個頭很大,用刀子一削,就露出晶瑩如白雪的肉來,梨汁便即刻隨刀鋒起落滴到地上。我想,這樣潔白的梨,如果染了血,一定會顯得格外殷紅,我對妻子說起爸爸小學時代的故事,妻子說:〃那些梨樹下不知道濺了多少無辜的血呢!〃
可惜的只是,那些血早已埋在土裡,並沒有染在梨上,以至於後世的子孫,有許多已經對那些梨樹下橫飛的血肉失去了記憶。可嘆的是,日本人恐怕還念念不忘天津雪梨的美味吧!
水梨,現在是一種普通的水果,滿街都在叫賣,我每回吃梨,就有種種滋味浮上心頭;最強烈的滋味是日本人給的,他們曾在梨樹下殺過我們的同胞,到現在還對著梨樹喧嚷,滿街過往的路客,誰想到吃梨有時還會讓人傷感呢?
——一九八二年十月十三日
野薑花
在通化市場散步,擁擠的人潮中突然飛出來一股清氣,使人心情為之一爽;循香而往,發現有一位賣花的老人正在推銷他從山上採來的野薑花,每一把有五枝花,一把十塊錢。
老人說他的家住在山坡上,他每天出去種作的時候,總要經過橫生著野薑花的坡地,從來不覺得野薑花有什麼珍貴。只覺得這種花有一種特別的香。今年秋天,他種田累了,依在村旁午睡,睡醒後發現滿腹的香氣,清新的空氣格外香甜。老人想:這種長在野地裡的香花,說不定有人喜歡,於是他剪了一百把野薑花到通化街來賣,總在一小時內就賣光了,老人說:〃臺北愛花的人真不少,賣花比種田好賺哩!〃
我買了十把野薑花,想到這位可愛的老人,也記起買野花的人可能是愛花的,可能其中也深埋著一種甜蜜的回憶;就像聽一首老歌,那歌已經遠去了,聲音則留下來,每一次聽老歌,我就想起當年那些同唱一首老歌的朋友,他們的星雲四散,使那些老歌更顯得韻味深長。
第一次認識野薑花的可愛,是許多年前的經驗,我們在木柵醉夢溪散步,一位少女告訴我:〃野薑花的花像極了停在綠樹上的小白蛺蝶,而野薑花的葉則像船一樣,隨時準備出航向遠方。〃然後我們相偕坐在橋上,把摘來的野薑花一瓣瓣飄下溪裡,真像蝴蝶翩翩;將葉子擲向溪裡,平平隨溪水流去,也真像一條綠色的小舟。女孩並且告訴我:〃有淡褐色眼珠的男人都註定要流浪的。〃然後我們輕輕的告別,從未再相見。
如今,歲月像蝴蝶飛過、像小舟流去,我也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流浪歲月,僅剩野薑花的興謝在每年的秋天讓人神傷。後來我住在木柵山上,就在屋後不遠處有一個荒廢的小屋,春天裡月桃花像一串晶白的珍珠垂在各處,秋風一吹,野薑花的白色精靈則迎風飛展。我常在那頹落的牆腳獨坐,一坐便是一個下午,感覺到秋天的心情可以用兩句詩來形容:〃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記憶如花一樣,溫暖的記憶則像花香,在寒冷的夜空也會放散。
我把買來的野薑花用一個巨大的陶罐放起來,小屋裡就被香氣纏繞,出門的時候,香氣像遠遠的拖著一條尾巴,走遠了,還跟隨著。我想到,即使像買花這樣的小事,也有許多珍貴的經驗。
有一次趕火車要去見遠方的友人,在火車站前被一位賣水仙花的小孩攔住,硬要叫人買花,我買了一大束水仙花,沒想到那束水仙花成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