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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了,你可要看準那界石,筆直地走,半步也不能歪啊!”
爹調好木犁,對準地界,輕輕地吆喝了一聲,牛便往前走去。哥端著鐵鍬,
雙眼瞪得溜圓,盯著牛的四蹄。牛對於身後潛在的危險似乎毫無察覺,它行進的
速度沒有放慢,身體舒展,脊背平穩,穩得完全可以放上一隻盛滿水的碗。爹扶
著犁把,雙腳踩著新翻開的犁溝,走成一條直線。這活兒其實全靠牛,牛的雙眼
生在兩側,它如何保持方向的正直,我不得而知。我只看到,翻開的犁溝,把我
們的地與公家的地鮮明地分割開,那幾塊界石,正正地立在犁溝的中央。犁到界
石時,牛放慢速度,給我爹一個提起犁鏵的機會。它的蹄印,都踩在我家田地的
盡邊,犁了一圈,沒有一蹄越界,讓金龍得不到下手的機會。我爹長長地出了一
口氣,對金龍說:“現在,您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吧?”
金龍走了。臨走之前他用戀戀不捨的目光看了一眼牛端正明亮的四蹄,我知
道他對沒有機會把牛蹄子剷下來感到十分遺憾。鋒利的鍬刃在他的背後閃爍著銀
()
光,讓我終生難忘。
第十七章雁落人亡牛瘋狂狂言妄語即文章
接下來的事兒,是我繼續敘說呢還是由你來說?我徵詢著大頭兒的意見。他
眯縫著眼睛,似乎在看我,但我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我的臉上。他從我的煙盒
裡抽出一支菸,放在鼻下嗅著,噘著嘴,不言語,彷彿在思考什麼重大問題。我
說,你小小年紀,可不能染上這惡習。如果你五歲就學會吸菸,到你五十歲的時
候,那還不得吸火藥?他沒理我的話茬兒,頭歪著,耳輪微微顫抖,似乎在諦聽
什麼。我說,我就不說了吧,都是我們親身經歷過的事情,沒啥好說的了。他說,
不,你既然開了頭,就得結尾。我說不知道從何處說起了。他翻翻白眼,道:
“集市,揀熱鬧的說。”
我在集市上觀看過許多場遊鬥,每次都興致勃勃,心中充滿快樂。
在集市上,看到了那位與我爹有交情的陳縣長被遊街示眾,他頭皮颳得烏青
——後來他在回憶錄裡寫,刮成光頭是為了防止那些紅衛兵們揪他的頭髮——腰
上套著一具用紙殼糊成的驢,在鑼鼓聲中,他節拍分明地奔跑著,舞蹈著,臉上
掛著白痴般的笑容。他這樣子,與正月裡扮耍的民間藝人十分相似。因為他曾在
大鍊鋼鐵期間騎著我家的黑驢到處視察,當時就有人給他起了一個“驢縣長”的
綽號。“文化大革命”一起,紅衛兵們為了增加遊鬥走資派的娛樂性和可視性,
吸引更多的觀眾,就把民問藝人家的紙驢給他騎上了。許多老幹部寫回憶錄,回
憶到“文化大革命”時,總是寫得血淚斑斑,把“文革”期間的中國描繪成了比
希特勒的集中營還要恐怖的人間地獄,但我們這位縣長卻用幽默而又生動的筆調,
寫了他“文革”初期的遭遇。他說他騎著紙驢,在全縣的十八個集市被遊鬥,把
身體鍛鍊得無比結實,原來的高血壓、失眠等毛病全都不治而愈。他說他一聽到
鑼鼓點就興奮,腿腳就顫抖,就像那頭黑驢見到母驢就彈蹄噴鼻。結合著他的回
憶錄,回憶當年他套著紙驢舞蹈的情景,我就明白了他臉上為什麼有那痴痴的笑
容。他說他只要一踏著鑼鼓點,搬弄著紙殼驢舞蹈起來,就感到自己漸漸地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