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坐在美吉奧餐廳的麵包房裡,坐在漂亮的松枝和彩帶搭成的巨大的拱門裡,我很快就把那份冰淇淋吃完了,爸爸呆呆地看著我,笑了一下,說:&ldo;小菊,你想不想再吃一份?&rdo;我趕緊點點頭。爸爸就朝麵包房的侍者勾了勾手,又買了兩份。一份在麵包店裡吃完,一份帶回家。我現在早已忘了冰淇淋是什麼滋味了,可我還記得爸爸的手。它是那麼大,那麼溫暖!
你恐怕也記不得了,我到縣裡上班的第一個週末,正碰上單位聚餐。錢大鈞多喝了幾杯酒,就起鬨說讓我叫你一聲乾爹。我原以為你一定會發火的,可你並沒有發火。我記得你當時沒有點頭,也沒有表示反對,只是端著酒杯看著我笑。我當時想,要是我真的叫一聲這個人爸爸,他大概也不會十分地生氣吧。這個小小的秘密被我藏著掖著,多少年來也沒有叫出口,漸漸地它真的就成了一個秘密。直到有一天,這個秘密被另外一個更加瘋狂的秘密所取代……
唉,真是異想天開!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察覺。可當我意識到它的存在,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個秘密就像一塊糖,含在嘴裡,時間一長,它自己就化了。你還記得兩年前那個下著大雨的下午嗎?雨到下班時還沒有停,我們都沒有帶傘,被大雨困在了辦公室裡,窗戶玻璃上的洩水像一張哭泣的臉,我們有好一陣子找不到話說。後來你忽然問我,將來有什麼理想,有什麼打算,我開玩笑地回答說,我想逃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上去隱居,你抽著煙‐‐那包煙還是我抽剩下的,二毛五分錢一包的大生產,你抽著煙,笑著問我:&ldo;你又沒有犯罪,幹嘛要逃呢?&rdo;我當時想都沒想,就反問道:&ldo;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犯罪?你怎麼知道我將來就不會犯罪?&rdo;現在想起來,這句話真是一語成讖!我常常一覺醒來還會夢見這個傍晚,夢見我用一種未卜先知的口吻斷然對你說&ldo;你怎麼知道我將來不會犯罪?&rdo;。後來天就黑下來了。辦公室裡沒有什麼人。我當時心裡真的就盼望著這場雨不要停,永遠不要停!一直湖天海地地下下去。假如那場雨一直下個不停,你會怎麼辦?我們會不會在辦公室過夜?
我現在閉上眼睛,就能記起那雨的味道、雨剛下時塵土的味道、香菸的焦糊味、還有桌上那盆墨蘭殘存的香氣……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的話嗎?你讓我什麼時候去小島隱居前,跟你說一聲,你說要跟我一塊去。你還說……哎,還提這些事情幹什麼?你當然可以辯解說,你當時在開玩笑,隨便說著玩的。你大概是看著我傻,忽然變出個主意來捉弄我一下,然後心裡偷偷地笑,是不是這樣?那些話,每一句話,每一個詞,現在都在黑暗中閃著亮光,就像水庫下面的捕蟹燈,閃閃爍爍。那些話你說過之後,就拋到了九霄雲外,只有我這樣的傻瓜才會拿它當了真,從那些離開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字句中去尋找什麼憑信……
第四章 陽光下的紫雲英(15)
十月十七日。
以上的部分是半個多月前寫的。昨天我已經被一輛裝石頭的解放牌大卡車帶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臨澤。這個地方正在築路。工地上到處都是螞蟻一樣的築路大軍,他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簡直亂成了一鍋粥。帶我來的卡車司機把我介紹給工地的一個負責人,我就很輕易地混入了築路者的隊伍之中,並得到了一份工作。據說,這條公路將來要作為打仗時飛機的備降跑道,因此路基築得又寬又厚。我的工作是砸石頭。將從採石場運來的大石頭用打鐵的大榔頭將它砸碎,我們這些老弱病殘再將這些石頭敲成鋪路的石子。晚上,我們二十多個工人擠在一個窩棚裡,除了三四個女的之外,其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