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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冷冷清清。溝中的汙水裡孳生了很多紅色的小蟲子,他第二次來縣城賣蒜薹時曾看到一位身穿白綢褂的老頭子操著一根竹竿‐‐竹竿頭上套著蚊帳布fèng成的兜兜‐‐在水邊撈那些紅蟲,同行者說是撈了餵金魚的。
警察開啟了他的手銬,摘走了。他的雙手解放,雖然手脖子上那兩道深槽紫紅難看,他還是感動得想哭。警察同志把手銬掛在皮帶上,推他一把,說:進去!他往前一撲,也就進去了。警察用手指指靠窗戶那塊床板,說:睡這兒,從今以後,你就是九號。
同室的一個年輕小夥子從木板上跳起來,拍著手叫喚:
歡迎新戰友!歡迎新戰友!
鐵門咣嘡一聲關上了。那個小夥子用嘴巴模仿著鑼鼓傢什鏗鏘聲,身體在狹窄的空間裡轉動著,跳躍著。高羊怯生生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推著光頭,但由於頭上坑窪太多,理髮推子無法深入到那些坑窪裡,所以他的頭青一塊白一塊的,很是難看。他跳著轉著。高羊時而看到他乾瘦乾瘦的、沒有一點血色的臉,時而看到他生滿了黑痦子的背。這小夥子瘦得幾乎沒有腚。他跳著,高羊就想起了用紙殼剪成,一捏連杆就翻跟頭的牽線紙偶。
有人在門外用什麼東西搗著鐵門,搗幾下,喊幾聲。片刻,一張方方正正的臉出現在高高的鐵窗外,就是這張臉在吼叫:
七號!你搗什麼亂!
小夥子停止跳躍,翻弄著灰白的大眼珠子看著鐵窗外那張臉,說:
報告政府,俺沒搗亂!
你跳什麼!?你叫什麼!?鐵窗外的方臉嚴厲地說。
高羊看到了刺刀的寒光。
我鍛鍊身體。
混蛋!這是你鍛鍊身體的地方嗎?
噢!年輕犯人怪叫一聲,幾步衝到鐵窗前,尖叫著:政府,政府還興罵人哇,偉大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教導我們不打人罵人!找所長來,問問你憑什麼罵人!
被呼做政府的崗哨高舉起槍託來,搗著鐵窗欞子,生氣地說:
你老實點!要不我就叫看守來,給你戴上手銬腳鐐!
年輕犯人抱著頭逃回自己的床上,誇張地叫著:
政府政府,大叔大叔,俺不敢了,俺告饒了!
他媽的,混帳東西!崗哨罵了一句,臉從鐵視窗消逝了。
高羊聽到崗哨的皮鞋踏得走廊噹噹地響著。
這條走廊長得好像沒有盡頭,那響聲也就沒有盡頭。高羊想起從囚車裡出來後,就被警察同志架到一間鐵灰色的屋子裡,一個老警察問了他許多話,還對他說:從今之後你就是九號!後來他就走在這條長長的走廊上了。他越過了一個個鐵門,一眼眼鐵窗,鐵窗裡晃動著一些灰白的臉,那些臉都像薄薄的白紙剪成的一樣,似乎一口氣就能吹破。
他還恍惚記得馬臉青年被兩個警察同志從囚車上拖下來,那件白警服自始至終包住他的頭。後來好像來了一副擔架什麼的,把馬臉青年抬走了。他用力想像著馬臉青年的下場,越想越糊塗,便不去想他。
監室裡灰暗得很,地面是灰色,牆壁是灰色,床是灰色的,一隻只飯缽子也是灰色的。一線西斜的陽光從鐵窗欞裡she進來,塗在灰牆上,呈現出紫紅的顏色。從窗欞裡望出去,眼睛碰在一架藍色的起重機上。起重機的頂端有一個四四方方的玻璃鑲嵌成的小房子,小房子也被陽光照耀著,一閃一閃地亮,一群被陽光塗抹成金紅色的白鴿子緊擦著小房子飛過去,鴿哨吱吱地響著,聽後讓高羊膽戰心驚。那群鴿子飛走了,一會兒又飛回來,哨子依然吱吱地叫著,照樣使他膽戰心驚。
正在高羊發愣的時候,一個弓腰駝背的老頭兒撲上來,痙攣的手指急促地摸著高羊,尖聲尖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