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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打工的人出村子前,都要挨家挨戶過問:要不要我的土地?他們是怕土地拋荒太久,土地就忘記怎麼出莊稼了,說不準他們哪年哪月回來,就會缺吃少穿;要將一塊生地弄成熟地,沒有個三年五載,是不行的。一開始,我多想把那些荒棄的土地全都種起來,可現在荒得太多了,我憑兩隻手是種不完的,望古樓不比平壩,平壩可以用機械,望古樓只能肩挑背扛。勞力出在人身上,不使也是閒著,可總得要有所收穫。我不計較收穫,成谷要計較。他大概也是對的,我雖然喜歡勞動,可是勞動沒有收穫,就成苦役了。我只包種了村裡兩戶人家的土地,就已經算最多的,留下來的人家,只有張大娘包了兩戶人的土地,別的,最多隻包了一戶。這麼一來,望古樓的荒地就多於熟地。以往的春天,站在大田埂上望過去,滿眼是苗茬,現在,苗茬大多換成了野草。野草淹沒了莊稼。只看表面,望古樓就成了不長莊稼的土地,不長莊稼的土地還能叫土地嗎?我想不能這麼叫了,就像不長鳥的森林不能叫森林一樣……

沒有哪一年的莊稼有今年這麼邋遢過,像永遠穿不整齊的婦人。伏天都快來了,秧苗還沒青田。要是往年,這時候不僅青了田,連田裡的水,水裡的魚,還有田邊的路,路邊的塄坎,都被染青了。青色從坡上一直流到村裡,石壩、屋脊、炊煙,都成青色的了。可今年還沒青田。那麼瘦的苗,成結出好果子嗎?

其實天氣也不壞,該出太陽時出太陽,該下雨時下雨,可是,該壯苗的時候,苗卻遲遲不發育。這景象,很難得走出村子的衛老婆婆也感覺到了。那天我從她屋前過,見她聳著鼻子,在使勁地嗅,我問她嗅啥,她說,她嗅莊稼是不是該揚花了,我說還沒青田呢,她說怎麼會呢,她活了一百多歲,每年的莊稼都是這時節揚花,今年怎麼還沒青田呢。我說當真的,站在老遠,也能看出田裡的水花子,亮光光的,天都照得見。她好像有些著急,聳著鼻子又嗅了幾下,終於相信了我的話,淚水從她數不清有多少層皮肉的眼角浸出來,恍惚間整張臉就溼了。我說衛老婆婆,你經的世面多,估摸估摸,今年是個啥年歲?她說她哪裡知道啊,她早就不管凡塵的事了。我說既然這樣,你哭啥?她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哈地笑起來。

是不是莊稼本來就該這樣,被我看得埋汰了?我真是把握不準。因為成谷說,自他醒事以來,望古樓的莊稼和季候就是這個樣子的。這裡山高,氣溫低,莊稼自然成熟得晚。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可怕了。人的身子不怕老,反正它是要老的——就怕心老。心老了人就徹底老了。我發現我的心沒以前活躍了。仔細想來,也是有原因的。自從苗青往魚塘裡下了毒,整個村子就凝重起來。以前,望古樓人跟我孃家的人一樣,再苦再累,也不忘記開玩笑,雖然沒有三月那樣吹笛的人,可春的二胡也讓堅硬的望古樓柔軟了許多,這份柔軟直接滋潤了人心,使他們懂得除柴米之外還有另一種生活。可而今,這另一種生活不見了,大家把日子過得中規中矩的,話說得方方正正的,生怕讓人懷疑一樣。結果就沒有意思了。

更顯明的表現是在家裡。爸的話越來越少,行動越來越遲緩,遠處看他身板,好像比衛老婆婆還老。成谷最近的頭髮掉得很厲害,早上起床,從枕頭上抹下一把,像晚上有一隻手在扯他的頭髮一樣。他也很少說話,而他以前的話是很多的,我們兩個人在的時候,他說個不停,現在他不說了;不說話,就出神。他有時看著一根枯草也要出神老半天。成米跟苗青兩口子倒是少於吵架了,可誰都看得出來,他們過得比以前還要沉悶。從他們家門口過,總是讓人感覺到陰森森的。這陰森的氣味是誰發出的?都說是苗青。其實成米也陰森,但那是看書看來的,不是他本身具有的,他先前的口風不好,告發苗青之後,村裡人都對他另眼相看了,越看越看出了他的明朗。村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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