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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井裡喝幾十年水的村裡人也分不清,更不要說外來人了。去年冬天,一個勘測隊到望古樓勘測有沒有天然氣,住在五丈家,五丈照例要顯示他的權威,把幾兄弟都喊過來陪,弄得人家分不清他們的名字,領頭的那個四十多歲的大鬍子只有統稱他們“老丈”。這稱呼一出口,五丈趕緊拿出一圓鞭炮放了,擺酒設席,準備大宴賓客。他以為大鬍子看上了他那個嫁不出去的傻女子。大鬍子見勢頭不對,連忙解釋,可五丈哪裡肯依,“老丈”都喊了,怎麼能不要他女兒?大鬍子想溜,被五丈幾兄弟操起扁擔和彎刀截住了。無奈之下,大鬍子只有給五丈送了幾大圈電線,據說還給了一百元錢,才安全脫險。這些鬼也嫌煩的名字是五丈的爺爺取的,他是屠戶,殺豬,也殺狗,他兒媳婦每一次生產,他都正好在屠宰畜生,他就根據豬腸或狗腸的長短,為他的孫子命名……五丈帶著兄弟到我們院壩邊來,獨自點了一次頭,又點一次頭,不知他想的啥。
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如果沒有經驗,很難判斷他們真實的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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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豆(2)
苗青的哭聲越來越響。很快地,就暴露了她痛哭的實質。她罵成米:“不中用的東西,如果不是你鬧來鬧去,早把房子分下來了,哪有這些後遺症呢!”
她所謂的後遺症,誰都懂。
她的話真讓我們傷心。爸看著苗青,眼神裡充滿了哀傷和寂寞。最傷心的莫過於成谷和小夭。成谷連響鼻也噴不出來了,我就知道他的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小夭永遠安詳的臉也變了顏色。她在哭。她沒有淚水,可她的心在哭。
事實上,成米也很傷心。他衝到地壩邊的杏樹底下看那一堆廢墟時,手裡還捧著一本書。此時,他把書墊在泥地上,坐下了,垂著頭。他的書,大多是念書時從學校圖書館裡貪汙來的,或者說是偷來的,他偷書的理由很簡單:放在書架上,永遠沒人看,還不如讓它們落入看書人的手裡。他極其珍愛那些書,每次從坡上回來,哪怕什麼也沒幹,手還乾乾淨淨的,他也要用肥皂把手清洗一遍,再去碰書。他從不卷頁,從不用舌頭舔翻書的手指。有一次,他把一本小說借給長壽,長壽是張大娘的么兒子,也喜歡看書,但他不像成米這樣從書裡接受毫無用處的思想,而是看書裡的故事,故事也無用處,在現實面前,那些故事會自然而然地土崩瓦解,因此長壽越看書越笨,連家裡也不會安排;長壽借了成米的書,他不是在家裡看,而是到地裡看,剛淋過糞,手上沾滿了臭不可聞的糞水,就在地頭一坐,從荷包裡掏出書來讀。此事被成米發現,要不是被人勸阻得及時,他就跟長壽打架了。他痛恨糟蹋書的人,從沒做過把書放在屁股底下的事。他是真正傷心了。
晚飯是在沉默中吃下去的。爸的寂寞傳染給了我們。只有咀嚼的聲音。牙齒之間隔著食物,咀嚼聲顯得異常沉悶,像一個個寂寞的小鬼,極不體面地在飯桌上蹦來蹦去。苗青也不再鬧了,這證明她還沒愚蠢到家。
“這是天災,怪不得誰,”小夭去洗碗時,爸終於說,“老輩人講,天災都是懲罰惡人,我是這屋裡的家長,我是惡人,與你們無關。”爸的聲音哽咽了。
大家都知道他並不是說氣話。自從他上了六十歲之後,甚至更早一些,自從媽去世之後,他就信命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爸說。
沒有人發話,只聽見小夭洗碗時發出的油膩膩的聲音。
“重新修,還能有什麼意見?”成谷說。
苗青的眼淚流了下來。從情形上判斷,她費了很大的精神,才阻止了鼻孔和嘴巴奏出哭聲。
成米恨了她一眼,大聲說:“想哭就哭出來,我討厭你那假惺惺的樣子!”
苗青反而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