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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要服老,你百多歲的人,跟他三四十歲的比!”這個孽種,我百多歲怎麼啦?誰說百多歲的人就不能跟三四十歲的人比?不要說三四十歲的人,就是一二十歲的人,就是七八歲的娃娃,等他們枯了、死了、爛了,我還活著!
我說過,我不僅要給望古樓所有的人送終,還要給時間送終,不信等著瞧。我已經活出經驗來了,我知道人要怎樣才能不死。這經驗我是不會外傳的,兒子也不傳!春一點也不像他爹。關鍵是他沒有他爹的靈性。他爹在踏上奈何橋之前,魂靈跑回來在我面前哭,我以前還不明白他哭的意思,現在明白了。他一定早就看出我是不會死的,他想跟我長相廝守,可是做不到,所以就哭了。他那麼早就看出我不會死,而今我活到這把年紀,春卻看不出來,春比不上他爹。
這也不怪春,春是凡人,他生的兩個兒子也是凡人,他兒子的兒女同樣是凡人。
每年我過生日的時候,春都祝我健康長壽,他不知道這樣說其實是咒我死。再長也有個結束的時候吧?而我沒有結束。凡人的壽命才以長短論,而我無所謂長,無所謂短。有一年我過生日,孫子、曾孫子、曾孫女,也都回來了,當演員的那個曾孫女,是特地從北京趕回來的,他們一定以為我熬不過這一年就會死,才那麼齊齊嶄嶄地來為我祝壽。曾孫子曾孫女抱住我說,高祖婆你千萬要保重身體,爭取再活幾十年。演員還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說:“高祖婆,你一定要等我出名啊,我出名那天,就把你接到北京去看看世景。”她的意思是,讓我去北京看了世景再死不遲。屁話!什麼是世景?看人一個一個地生,一天一天地老,又一接一個地死掉,才是最大的世景!你以為像你那麼打扮得妖妖嬈嬈的就叫世景?幸好她急急慌慌地走了,她說要去趕個演出,吃了一頓飯就下山去了。幸好她知趣,如果留在這裡,再說幾句屁話,就要惹我發火了。看著她匆匆忙忙興興頭頭下山的樣子,我就想笑。她以為時間可以成就她,就不惜一切地巴結時間,沒想到時間正在埋葬她。這個傻丫頭!
我還計較這些幹啥呢,他們都是凡人嘛。
過些天,我讓春請漆匠來把棺材再漆一下。春現在懶於做這件事了,他說為我漆棺材的錢,足夠他一家人吃五年。我反正要他去請,做不做是他的事。不做,棺材就會爛掉,之後只好做新棺材,我又讓那副新棺材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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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1)
婆媽告訴我的話,我沒聽懂。她是在我夢中出現的,那時候,我好像很害怕村裡人,躲在村外一叢黃荊林裡,偷偷摸摸地往村口張望。三三兩兩的人在我眼前出現,三三兩兩的人又都隱去了。我從來也沒有這麼緊張過。那種緊張與突然發現枕頭上有一條蛇的緊張是不同的——危險並沒真正到來,它只是讓你感覺到危險的存在,很惆悵,也很悽苦。我想走進村子,與我熱愛的土地和人們打成一片,但土地是虛空的,人彷彿都是影子,一飄就化了。後來我看見一個人站在山峁上,為了辨清那是誰,我直起身子,就在這一刻,我像遭受了意外的打擊,慌忙逃脫。我的退路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山還是這山,但已沒有下山的路了,刀砍斧削似的,筆陡。我跑了兩步,撲倒了。追我的東西已經逼近。我只能說是東西,因為我感覺到那不是人。我的腿被猛捏了一下,痛得鑽心。我以為自己完蛋了,沒想到我飛了起來,手臂就是我的翅膀。追我的東西也會飛,緊緊地逼著我。我幾次轉過頭去看,都沒看清它的面目。它或許沒有形體,或許什麼也不是,只有帶給我的恐懼是真切的。我飛得很吃力,磕磕絆絆,穿過青岡林、松林、柏林,又穿過幾大片灌木叢,始終也沒逃脫追捕者。我累了,幾乎就要放棄了,頭頂卻憑空出現一隻大鷹,大鷹抓住我的頭髮,把我帶向高空。
這是我從沒有看到過的世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