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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解,為什麼德叔獨獨對他青眼有加。
就因為小時候被黑子“野種野種”地叫到他再捺不住野性,把黑子堵到廁所裡狂揍,差些把黑子的腦袋按進糞坑裡?還是因為黑子逃回家喚了自己叔叔之後,他以十來歲的年紀面對一干二十幾虎背熊腰的小夥子們時毫不怯懼的牛犢子神情?
他記得那會德叔摸了一把他的褲襠,笑咪咪說:“小子,行,沒尿褲襠,是個有種的。”他怒目罵了句,德叔身後那堆人嬉笑著,有人大聲呵斥,他置若罔聞。他媽和他說過,草原上最好的博克手如果能拿眼神先威懾住對方,那就贏了一半。他釘牢德叔的眼睛,象是要用足力看進他心裡去。
那時德叔緩緩收了笑,與他對視數秒突然嗤一聲又笑起來,重複說:“是個有種的。”接著回去那堆人中間,狠狠拍了黑子腦袋一記,罵說:“小孩子打架打輸了再來,有你這樣回家喊爹的?沒骨氣。”
那件事之後,他與黑子再見,只是冷冷互望一眼同時扭開頭。直至半年後,黑子扯住雁嵐辮子一定要她喊哥哥,雁嵐嚇得一路哭著回家找他,他和黑子在小區門前的馬路邊又幹了一架。也就是因為這一架,兩人莫名其妙地打上癮,閒來無事黑子便會在他樓下喊“要不要下來練練?”他一聞召喚,全身勁力頓起,有什麼事也當即擱下,衝下樓掄拳頭。
這種習慣保持到黑子高中畢業離家入伍。
至於德叔,在他和黑子結成兄弟後,他便常見面。有時是在黑子家,也有暑假和黑子去附近的河裡炸魚,順帶在近郊德叔的那個農家四合院吃午飯時。
少年時看多了德叔家穿梭不絕的那些個“人物”,姜尚堯確實對他們的世界有幾分好奇幾分嚮往。可是在他媽的擀麵棍下長大的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那個世界,他決計不能涉足,哪怕只是半步。
第 8 章
“我總是看見你的臉,三年前的那張臉。在聆聽老師授課的頓息,在作業時的一停筆,在淹沒於清晨的車龍等待紅燈的轉瞬……也偶爾只是因為風穿過乾枯的枝椏,發出細微的沙沙的摩挲聲,我又固執地追溯起那晚的一輪皎月和寂寂蟲鳴。還有你時而悠遠時而低沉、宛如天籟的長調。
每一個看見你的瞬間,我總會有一秒的疑惑:我在哪裡?你懂得那種感覺嗎?像是無形中有人抽走了一部分的‘我’,絲絲縷縷的,牽繫於你。
我束手無策,又每每在清醒的剎那警覺地四顧,彷徨與慌亂,無法自抑。漸漸地,我開始學會享受這種快愉,享受這個秘密的約會,和你,在我隱匿的心裡。
……”
最近慶娣養成了日記的習慣。
妹妹晚自習時常逃課去吉他班,指法已經很熟練,五線譜也略微能看懂一些。她每次回家都不迭地抱怨指尖很疼、肩膀很酸、課程很枯燥,接著象健忘症發作似第二天繼續。慶娣微笑地傾聽妹妹的一切抱怨,心裡幾欲發狂地想抓住妹妹搖晃,渴望她能重複一遍姜尚堯在那兩個小時裡說的話,做的事,種種細節。可妹妹每次心疼兩份學費埋怨她是書呆子不懂生活情趣時,她又總會愣怔數秒,乾巴巴地答一句“要考試了。”
她無措於自己瞬息間浮升又急劇沉墮的情緒,只得瘋狂地寫字傾訴,滿紙狂躁的筆跡。寫完又潛進洗手間,將滿紙心事付之一炬。
凝視那幾張紙化為一堆灰燼後,慶娣躡手躡腳地走回房間,沒料到還是被妹妹發現了。“姐?還不睡?”愛娣揉著眼睛問。
她支支吾吾答了一句就睡。
火車站的偶遇後,她其實又見過他一次。
他在學校對面的馬路等姚雁嵐放學,樺樹下雙手插袋而立的他高瘦、簡樸,有種磊落的味道。在發現姜尚堯的那剎,慶娣眼中的光突然燦爛,又隨著姚雁嵐的出現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