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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煮了一大鍋湯……

而今,二十多天過去了,那一大鍋加了無數次水的狗肉湯早就消化得沒影兒了。

四野死氣沉沉地靜默著,只有太陽明豔得讓人又感動又絕望。去年到今年,無論春夏秋冬,似乎都是這麼明豔的太陽。太陽曬死了莊稼,政府和軍隊又篦蝨子一樣颳走了僅存的幾顆糧食……陳召拄著竹杖,虛眼望著曬壩裡的陽光。這是上午十一點左右,陽光越過青灰色的瓦脊照下來,瓦脊有一個傾斜的坡度,陽光也是如此,將龜裂的土壩塑造成一個梯形,一半明亮,一半陰暗。陳召站在陰暗處,心想盡管陽光使萬木枯焦,但那畢竟是多好的陽光啊,這麼好的陽光,很快就將不屬於他了。他再一次感到厭惡。厭惡這日子,厭惡這生活。他將目光收回,盯著狗窩裡的一對母女。老黃還是一個圓,圓圈的中心是它的寶貝。那個左耳天生殘缺的東西已長了很長的毛,跟它母親一樣,渾身透黃——因此陳德明愛撫地稱它小黃。小黃正在吃奶,含住一個奶頭,咂兩口又丟開,再去含另一個奶頭。老黃的奶頭尖尖的,鬆弛,慘白,彷彿在水裡浸泡多日的腐肉。孃的,陳召在心裡罵道,這麼多天沒餵它東西,狗槽裡都落滿灰塵了,它是怎麼活過來的?不僅它自己活過來了,還讓它的小崽子活過來了。陳召相信,那兩隻死去的小狗,是被他打死的,要不是他下死手揮那一棍,這條不可思議的狗母親會把它們一同養大。這讓陳召暗自佩服。活著好哇,陳召喃喃自語,你們活,我也想活,可不吃東西我就不能活。再過一天半天,不管老頭子怎樣反對,我也要殺狗吃了,先殺小黃,再殺老黃。兩條狗吃光了,如果天日還不見好轉,那就是我的命了,我就不怨誰了。

老黃本來把頭擱在草堆上的,眼睛也死死地閉著,陳召的話出來,它的身體猛烈地抽動了一下,抬起頭,睜開生滿眼眵的雙目,朝著陳召輕吠。

裡屋傳來父親微弱的呼喚聲。陳召進去了。

陳德明說,你聽隔壁。

隔壁住著他的鄰居。老君山地處大巴山脈南段,地廣人稀,陳召他們住的這個名叫茅椏子的村莊,只有二三十戶人家,而且分佈散亂,在這個坐北朝南的院子裡,本來就只住著兩戶人家。

不是死絕了嗎,有啥聽頭?陳召憎惡地說。

你聽嘛。

陳召就把耳朵貼在父親靠頭的那面板牆上。那邊發出細微到極致的聲音,但嘎吱嘎吱的,分明是咀嚼聲!

我估計是老鼠,陳德明說,老鼠在吃死人肉。扶我起來,我們去把老鼠抓住。

陳召默默無言地扶父親起床。他們都沒想自己連站起來也困難,怎麼可能抓住一隻老鼠。他們想的都只是老鼠身上的肉。差不多半個時辰過去,父子倆才來到鄰居的門外。柴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屋子裡散發出又酸又臭的複雜氣味。光線深入到伙房的一半,就再也照不進去了。父子倆各自拄著一根竹杖,小心翼翼地朝裡探。咀嚼聲沒有停,而且越來越響。陳召用手朝臥房指了一下。那間臥房跟陳德明的臥房就一壁之隔,咀嚼聲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進臥房又有一道門,同樣是青岡棒做的柴門,陳召推門的時候,門軸吱扭扭地發出頓挫而紮實的響聲。他們想這下完了,老鼠肯定跑掉了。可是老鼠並沒有跑,咀嚼聲還是以固定不變的節奏傳出來。老鼠也餓得不行了,它管不了肚子以外的事情了。左邊是一個齊頂的木倉,這家人的床放在木倉背後,因此看不見裡面的景象,他們彼此攙扶著,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床上,平躺著女主人,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微張的嘴裡吐出嫋嫋陰氣。她顯然已經死去了。只有死人才會是這個樣子。女主人的身上,伏著她八歲的女兒。女兒還活著,她將母親的褲管擄上去,啃母親大腿上的肉。她沒有力氣把肉啃下來,只是咬住一張皮,拉出老長,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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