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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灶門前,直眼盯著黑洞洞的灶膛。
貓在我們身後走來走去。
香味漸漸出來了。
我和姐姐每人坐一小板凳,坐在也坐著小板凳的祖母面前吃耗子肉的情景已過去了幾十年,但我沒忘。燒熟的老鼠比原來小了許多,烏黑的一根。祖母把它往地上摔摔,然後撕下一條後腿,塞到姐姐嘴裡,又撕下它另一條後腿,塞到我嘴裡。鼠肉之香無法形容,姐姐把鼠骨吐出來給了貓,我是連鼠骨都嚼碎嚥了下去,然後,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祖母的手。暮色沉沉,蚊蟲在我們身邊嗡嗡地叫著。我總感到祖母塞到姐姐嘴裡的鼠肉比塞到我嘴裡的多。寫到此,我感到一陣罪疚感在心裡漾開,那時我們是個沒分家的大家庭,吃飯時,我和這個比我僅大三個月的姐姐總能每人得一片祖母分給的紅薯幹,我總認為祖母分給姐姐的薯幹比分給我的薯幹大而且厚,於是就流著眼淚快吃,吃完了就把姐姐手裡的薯幹搶過來塞到嘴裡。她抖著睫毛,流著淚,看著她的母親我的嬸嬸。嬸嬸也流淚。母親舉著巴掌,好像要打我,但只嘆息一聲就把手放下了。前年回家,我對姐姐提起這事,姐姐卻笑著說:&ldo;哪有這事?俺不記得了。&rdo;今年回家,一進家門,母親就對我說:&ldo;你姐姐&l;老&r;了。&rdo;
&ldo;老&rdo;了就是死了。
母親說姐姐死前三天還來趕集賣菜,回家後就說身上不舒坦,姐夫找了輛手推車推她去醫院,走出家門不遠,就見她歪倒了脖子,緊叫慢叫就&ldo;老&rdo;了。
人真是瞎活,說死就死了,並不費多少周折。
我想起了和她一起坐在祖母面前分食老鼠的情景,就像在眼前一樣。
祖母十幾年前就死了。她是先死了,打了一針,又活過來,活過來又活了一個月,又死了,這次可是真死了,真&ldo;老&rdo;了。
祖母說,貓抓耗子,並不需要真撲真抓,貓一見到耗子,就豎起毛大叫一聲,老鼠一聽貓叫,立刻就抽搐起來,貓越叫老鼠越抽搐,貓上去咬死就行了,根本不要追捕。這說法我不知是真是假。
祖母還講過一個故事:明朝時,有五個千斤重的大耗子成了精,變成人,當了皇帝的宰相一類的大官,他們擾亂朝綱,慫恿著皇帝幹壞事。一個大臣,自然是忠臣,自然也是有慧眼的,看破了機關,回家對父親說了‐‐這又引出了一個故事:相傳,古代,為了削減人口,人到了六十歲,不管健康與否,統統要&ldo;裝窯&rdo;的,這&ldo;裝窯&rdo;據祖母說,就是把人背到一個專門的地方去餓死(有點像日本小說《槽山節考》裡的情景)。這大臣是個孝子,因為孝,就把父親放在夾壁牆裡藏起來(其實是利用職權破壞皇家的法規,是孝子不是忠臣)。大臣說:爹,朝裡那五個重臣是五匹成精的老鼠,每匹有一千斤重,不知可有法子降服沒有?大臣爹說:八斤貓可降千斤鼠。大臣說:哪裡去尋八斤重的貓?大臣爹說:咱家那匹黑貓差不多就有八斤。大臣喚了貓來用秤一稱,只有七斤半重。大臣爹說:不妨事,明日上朝前,你弄半斤豬肉讓貓吃了,不就八斤貓了嗎?大臣點頭稱是。次日,那大臣割了九兩(舊秤)豬肉餵給貓吃。為什麼割九兩呢?因為貓吃肉不會不掉渣,餘出一兩來保險。大臣把原重七斤半吃了九兩肉的黑貓揣在袍袖裡胸有成竹地上了朝。文武群臣分列兩邊,皇帝坐在龍墩上打盹。大臣把藏在袍袖裡的貓往外露了露,那貓悽厲地叫了一聲,群臣詫異著,皇帝也睜開了睡眠。貓又叫了一聲,就見那五個耗子變成的重臣索索地抖起來。大臣一鬆袍袖,那貓嗖地躥出,跳到龍墩前的臺階上,豎毛弓腰,揚尾爹須,連連發威鳴叫,那五重臣抖抖索索,抖抖索索,癱倒在堂前。貓繼續嗚叫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