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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駕駛樓後,他看著前方酒國市區輝煌的燈火,突然感到自己孤孤單單,好像一隻失群的羔羊。
坐在女司機家舒適的沙發上,丁鉤兒心醉神迷。此時他身上那些散發著汗臭和酒臭的衣服已經被拋棄在陽臺上,對著浩渺的夜空繼續散發它們的氣味,一件寬大、鬆軟、溫暖的睡袍包裹著他的肉體。他那柄小巧玲戲的手槍連同幾十粒嵌在彈夾裡的子彈躺在茶几上,槍身閃爍著藍幽幽的光芒,子彈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他仰在沙發上,眯fèng著眼睛,傾聽著澡堂中嘩嘩的水聲,想像著蓮蓬頭裡噴出的熱水從女司機肩膀上、辱房上緩緩流下的情景。舌頭被咬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像夢境。他爬上駕駛樓後再也沒有說話,女司機也沒說話。他認真地、機械地聽著發動機均勻地隆隆聲、車輪與地面摩擦的沙沙聲。汽車風馳電掣,酒國撲面而來。紅燈,綠燈。左拐,右拐。車從旁門駛入酒國釀造大學,停在煤場上。她下車他跟著下車。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事情雖然荒唐,但顯得非常自然,他像她的丈夫、或是關係親密的朋友一樣,堂堂正正地走進了她的家門。現在他的腸胃愉快地消化著她烹調出來的可口飯菜,坐在她的沙發上,呷著她的葡萄酒,欣賞著她佈置得舒適華麗的房間,等待著她從澡堂中出來。
舌頭上的傷口陣發性的刺痛偶爾喚醒他的警惕,也許這是個更大的陰謀,這個明顯地生活過男人的房子裡也許突然會冒出一個兇猛的男人‐‐即使冒出兩個男人,我也決不離開。他喝乾了那杯慡利的葡萄酒,讓自己沉浸在柔情蜜意中。
她披著一件米黃色的浴衣,趿拉著一雙紅色塑膠坡跟拖鞋,從洗澡間走出來。這傢伙走得風流佻(亻達),屁股一躥又一躥地,好像在跳舞。地板 咯咯 地響。金黃的燈光照耀著她。她的頭髮貼在頭皮上。腦袋圓圓,如同葫蘆頭。葫蘆頭閃著光,漂浮在浴衣與燈光造成的黃色暖流中。 一手抓繁榮,一手抓掃黃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這個流行的口號。她叉著腿在他面前站著,浴衣帶子繫著很鬆的活釦。雪白的大腿上有塊黑色的胎記,宛若一隻警惕的眼睛。半個胸脯也很白。胸脯上那兩砣肉很大。丁鉤兒眯fèng著眼睛,不動手、只欣賞。他只要一抬手,拉開那在臍間的浴衣帶子,女司機便會襟懷坦蕩。她不像個女司機。她像個貴婦人。偵察員研究過房子和房子裡的擺設,知道她的丈夫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又點了一支煙,像一隻狡猾的狐狸研究圈套上的食物一樣。
女司機慍惱地說:
光看不動,算什麼共產黨員!
丁鉤兒說:
地下黨對付女特務都用這種方式。
真的?
在電影裡。
你是演員?
學著演。
她輕輕地解開衣帶,雙臂一振,浴衣滑落在腳下。亭亭玉立!偵察員立刻想到一個形容詞。
她用手託著辱房說: 怎麼樣?
偵察員說:
不錯。
下一步該怎麼辦?
繼續觀察。
她抓起偵察員的手槍,熟練地推上子彈,往後退一步,與偵察員拉開一點距離。燈光愈加柔和。她的身體上彷彿鍍了一層金,當然不是全部。她的辱暈是暗紅色的,她的辱頭則是兩點鮮紅,好像兩粒紅棗。她緩緩地舉起槍,瞄準了偵察員的頭顱。
偵察員微微一震,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閃爍著藍色光澤的槍身和黑洞洞的槍口。他總是用槍瞄準別人的腦袋,總是用貓的態度觀察著處於利爪之下的老鼠的表現。那些老鼠們面對著死亡,絕大多數都戰戰兢兢、屁滾尿流;只有極少數能夠故作鎮定,但顫抖的指尖或是抽動的嘴角卻將他們內心的恐怖暴露無遺。現在,貓變成耗子,審判者變成了被審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