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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極靜,無聲無息便遮蔽了這個庭院,廊下站著的僕從亦是安靜,半點也不敢發出聲來。此番回來後,她的話便更少了,每一日不是在嘉木殿侍疾,便是在凌波殿中禮佛,面容上到未見愁苦之色,只是平靜莫名,冰冷莫名。她一直都是個冷美人,鮮少笑,如今更讓人難以親近。除了身邊那幾個舊人,其他侍從們都不大敢近前服侍,當然自從回來後,她連雁書他們都疏遠了,偶爾說話也只是對著浣瑾。
天色灰濛濛一片,沒有想到會有人忽然造訪。而來的人不是別人,卻是很少踏足後殿的皇后。皇后和昭儀,一直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算不上多親暱,也很少傳出不合的訊息,就像是兩個毫不相關的存在一般。自從聖上病重,皇后也會時常前來,但是卻從不踏足凌波殿,也總會和妙華侍疾的時間錯開,彷彿並不願意相見。
然而今日她卻來了,婢子為她撐著傘,傘下的她有著比冰雪更清冷的氣質,然而,曾經注重保養,容顏多年都絲毫未損的人,短短數月,便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衰老著。她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卻也成了一個滿含愁緒的婦人。凌波殿侍候的宮人都有幾分訝異,卻低垂著頭,如以往一般恭順有禮。
“昭儀可在?”大長秋譴人上前問話,聲音不大不小,足夠傳入妙華的耳中。
妙華緩緩睜開眼睛,自蒲團上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門被開啟,妙華走出殿,行禮相迎。從齊徽容的眼裡看去,她衣衫素淨,脂粉未施,只襯得一頭青絲如雲如霧,光芒流轉。微微抬起臉,眼睛裡仍有楚楚淚水,越發嬌弱可人。我見猶憐,更遑論他……齊徽容嘆了口氣,輕輕挽起了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殿內的兩人也一時無言,只是安靜對坐。茶香嫋嫋襲來,其中還夾雜著她身上淺淺的香味,彷彿給這漫長冬日平添了幾分生動。
“原以為你不會再回來的。”齊徽容呷了口茶,緩緩道。不同於以往的倨傲冷漠,反而多了一層淺淺的疲憊和無奈。一動之下,眼底的細紋全然暴露,顯然衰老已先於一切降臨在了她的頭上。這樣的發現,讓妙華有些酸楚。這個人曾是碧菱湖畔,她無法褻瀆去看的存在,那樣的高潔無塵,就好像開在彼岸的杜若花,只有芳香,卻窺不見形狀。那時候她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史,入宮沒有多久,面對廣陵王突如其來的好感,慌亂的不知所措。她記得自己愚蠢的對她說:“這些都是廣陵王殿下送的東西,妾愚笨粗陋不配擁有。”而那時的她,只是疏淡的看著她,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起伏,只是漠然:“既然是殿下交給你的,你便直接還給他吧!”那時候她只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十分冷淡,一點也沒有尋常夫妻的恩愛無間。可是隔著這麼久的時光去看,當年的她卻有著那樣悲傷的背影。面對他身邊出現的桃紅柳綠,鶯鶯燕燕,她似乎從來都不在意,然而當妙華終於完全明白了男女之情後,才明白,那不是不愛,而是愛入骨髓。她對聖上的愛,不是皇后對皇上那般的舉案齊眉之愛,而是妻子對丈夫,最誠摯的愛。因為太愛,所以眼裡不揉沙子,但是良好的教養和清冷的個性都讓她無法如市井婦人般撒潑賣瘋,所以只有一次次的傷心,然後是傷心後漫長的無言以對。他們這麼多年的疏淡,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身心折磨,直到兒子出了事,他也重病不起,這才讓她再也受不住打擊,完全崩潰了。
妙華攏了攏衣袖,覺得有些冷。她身子也不好,一到冬日便是斷斷續續的咳嗽,身子冷得就像是從冰裡撈出來似的。他們之間糾葛在深宮中,沒有一個獲得幸福。一個人的情深意篤,換不回所有人的皆大歡喜,愛的越深,傷害的便越深。
“妾本來就是去尋聖上的,怎麼會一去不返呢?”茶水的熱氣,讓她的面容都有幾分朦朧。看不出她的情緒,只是這句話說得淡極了,完全不是她尋常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