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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犯人的雙手抖顫得厲害,那個饅頭被他的雙手捂在肚臍眼上。
你不交出來,今晚上就把你按到尿桶裡灌死!中年犯人說,即使在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睛也像粒磷火。
老犯人滿眼流淚‐‐他的眼淚不是一滴滴流出來的,他沒有睫毛,眼淚從爛眼瞼上,一下子漫了出來,這一點高羊看得很清楚。老犯人把兩隻手慢慢往外移,移出二十厘米的樣子,他慢慢鬆手。高羊看到老犯人的十個手指裡有七根插進了那饅頭裡。饅頭不像個饅頭,但也說不清像個什麼東西。老犯人哭著,嘟噥著,忽然發了狂,撕了一塊饅頭塞到嘴裡,同時一嗤哼鼻子,將兩攤綠鼻涕噴到饅頭上。他又一揚手,把這塊饅頭扔在高羊適才忍耐不住撒出來的尿上。
讓你們吃!讓你們吃!老犯人嘶鳴著。
中年人冷笑一聲,說:狗雜種,弄這個?他走到老犯人身邊,伸出鐵鉗般的大手,卡住老犯人的脖子,低聲說:你要麼就把這個饅頭吃了,要麼就把這顆狗頭扎到尿桶裡去泡泡!
老犯人被中年犯人卡得直翻白眼。
快說,選哪樁?中年犯人低聲說。
老頭兒哮喘著說:
吃……吃饅頭……
中年人鬆開老頭,惡狠狠地對高羊說:
夥計,看你這副骨架,也不是俺的對手。那麼,在這個號裡,你要聽俺的,俺讓你把地上的尿喝了吧!
二
來,我們比賽,看誰能喝到自己的尿!1960年夏天,天堂縣木溝公社高疃村高階小學校六年級學生王泰站在廁所裡說。王泰家庭出身貧農,爹是高疃村第二生產隊的隊長。
正是課間休息‐‐每逢課間休息,男女學生們便一窩蜂地跑出來,他們和她們剛出教室時合成一群,跑到操場上逐漸分成兩群,東邊一群是男學生,西邊一群是女學生。操場上雜糙叢生,木製的籃球架上生著木耳,籃圈上紅鏽斑斑。操場的東邊,釘著一根木樁,木樁上拴著一隻生著花鬍子的白山羊,白山羊瞪著藍眼看著這群瘦得像猴一樣的孩子。
廁所在操場的南邊,共有兩大間,是露天的,東邊是男廁所,西邊是女廁所,男女廁所之間有一道碎磚壘成的牆,高羊記得牆比他稍高一點。王泰是班裡年齡最大、個子最高的學生,男女廁所之間用碎磚頭壘成的牆跟王泰一樣高。王泰在腳下墊上兩塊磚頭,就能看到牆那邊的情景。
高羊記得王泰踏著三塊磚頭偷看過女廁所裡的情景,高羊記得男廁所裡情景,中間一個磚砌的大方坑,一群學生站成一個正方形,往方坑裡撒尿。
高羊記得廁所的方坑四周有寬敞的地皮,他們把這空場叫圈崖,圈崖的裡圈被學生們的腳踩得光明,圈崖最外的邊角上,生長著黑油油的水糝糙和紅芯的灰菜,還有開黃色小花的馬齒莧。
哎,大家都先別尿,憋著,看誰能喝到自己的尿!王泰站在圈崖上說。
一、二、三、四、五年級的小學生們擠不到裡圈來,就把尿撒在外圈的野糙上,滋得野糙撲啦撲啦響。
誰先來?王泰問。
沒人吭氣。
王泰說:你先試驗試驗,高羊。
高羊與王泰是一個生產隊。王泰的爹是生產隊長,高羊的爹是受貧下中農管制勞動的地主分子。
高羊高興地說:我先試試!
他記得二十七年前喝自己的尿的情景:
那年,我只有十三歲,家裡儘管缺吃少穿,但還是省吃儉用供我上到了六年級,爹是地主,娘是地主婆,這樣的家庭出身,即使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中用,我的出路只有一條:回高疃第二生產隊勞動,受王泰的爹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