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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事記裡記素盞嗚尊一到高天原,天照大神以為他是來奪國,他再三立誓說沒有領土的野心,姊弟二人講好許多條件為證,隨後他卻搗亂高天原的田稻,他姊姊在織布,他生剝一匹小花馬投入殿內,又於天照大神嘗新時,他置糞於其座席下,坐得天照大神一屁股都是糞便。這裡使人想起中日之事,日本兵打到中國,即也曾與汪政府要約為信,可是他們在中國的搗亂,有的叫人看了簡直無話可說。那天照大神,後來是為氣他,又讓他,自閉於石窟。中國文明這次亦是因為日本人的搗亂,關閉在共產黨的石窟裡去了,至今天下黯淡。
古事記裡的天照大神,後來是經多神相勸,她才又出來了。於是諸神皆對素盞嗚尊的批評不好,就這樣把他逐降了,連請求一宿,過了大風雨再行,亦不答應。日本人今番即不但朝鮮人,連東南亞諸國人皆對他不好,如素盞嗚尊的不結人緣。但他還是要開出新的歷史的。
現今的世界,有一位美國的總統艾森豪威爾是正經人,與又一位蘇俄的頭兒赫魯雪夫是大流氓,他們兩位都在隨意的說起核兵器大戰,要打就打,而你連正經亦正經不過艾森豪威爾,流氓更流氓不過赫魯雪夫,你卻來擔懮核兵器的大戰,豈不是上海人說的鴨水臭!我喜愛那素盞嗚尊,他至少流氓得過赫魯雪夫。
以此我決不再作那樣徒然的擔懮。我且亦不再對艾森豪威爾威爾及赫魯雪夫他們的風采發生興趣。我真喜愛自己是在日本,看看日本的市井男女都還比那班人有好風采。我而且是暫時把對於世界的經濟政治軍事及外交會議的觀察來忘懷的好。原來現代人的窮屈正因為太切題了,連報上的懸賞徵文也是推理作文,叫你只把一定的字填進空格里。正如推理作文的不可能寫出好文章,美國的與蘇俄的頭兒們今在做的是太切題了,所以無救。我不如看看菜館裡的女侍們執巾捧盤,倒是看出苗頭來亦未可知。
有個相識的華僑在新橋開上海菜館,我每無事經過就進去玩玩。女侍當中有個姓勝岡的,生得白晢長大,相貌好像溫州的吳天五太太,她的腰身使我想像愛珍十八九歲時的春風歲月,人世的情義,皆成了她的人的深穩與明麗。而一班女侍當中亦是她手腳最勤快,做事看得入眼。我在二樓看她們捧盤遞菜奔走,大家一樣年青,都是著的制服與釘有襻帶的白鞋子,惟有著在勝岡身上腳上便自不同。
這家飯店好生意,又兼中國菜館特有一種世俗的繁華熱鬧,此刻正上市,但見一派沸沸揚揚,樓梯口走路處女侍們絡繹如梭,眼睛鼻頭都要闖在一起。其中勝岡捧著一大盤紅燒海參進五號房間,卻被客人瞋道、「上菜不要這麼急!」只得又捧了退出來。夾在忙頭裡,這應當是很尷尬,亦不知是誰錯了,但是她笑了,其餘幾位女侍也笑了,真真是青春的奢侈不介意。我當下忽然覺得中華民國現在的尷尬,對於毛澤東這班客人,亦是可以好到像這樣的不介意。
除夕我也是在這家飯店赴宴,席散後我還留在那裡玩一歇,看店裡收了市,女侍與廚役們吃年夜飯。女侍們皆除了制服,換上新衣妝。勝岡也換上了家常的打扮,就見得是個人世的女子,而為女侍的職務此刻乃另有一種新意。她只撲一點撲粉,亦臉上身上有著細細的香氣,雖是細細的,卻香得來無幽深,連香氣亦是她的人的條達。她的笑語,她的坐相,使我覺得今晚真是佳節,她是大人,而我則如昔年小孩時看堂姊姊,當下不禁看得呆了。
她們拼起長臺子,連廚役坐攏來二三十人,滿臺子倒也是山珍海味,觥籌交錯,勝岡面前堆著一大盤蜜柑,那橙紅的顏色和在燈光裡,也都成了是除夕的喜氣,青春的精神。幾個廚役都是男人,有一個上手姓早川,生得濃眉大眼,三十年紀,他是手段也有,脾氣也醜,吃醉酒就罵人打人,前一時有個女侍與他口角,就被他打過,那女侍捱了打,也居然不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