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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鏡新記四
我小時聽梅香哥哥講故事。他講變戲法的人鳴鑼開場,例必向觀眾抱拳為禮,吆喝道:爹孃生我三兄弟,大哥河南開封府,二哥四川廣德州,小弟不聽爹孃話,流落江湖走天下。
接著又一棒鑼響,吆喝道:「在行人看看笑笑,裡山毛賊,惡屁亂撒。」他是打招呼在前,所以你總不可以破他的法。一次變戲法的人當著觀眾把他的小孩四褪六開斬殺,放進一隻覆有紅布的箱子裡。不料廣場對過樓上有個頑童看著,照他的動作,把只青蛙也來四褪六開用剪刀剪落。及後變戲法的等觀眾擲錢夠了,喝一聲:「小傢伙還不出來謝賞」但是箱子裡寂然,三喝不出來,原來被破了法,真的斬殺了。變戲法的人就大哭,聲言此仇必報。那頑童的姊姊知弟弟闖了大禍,趕快借攏來七七四十九隻鐵鑊,層層疊起,叫他伏在下面。果然時辰到了,一聲響亮,四十九隻鑊都被斬為兩半,她的弟弟總算不死。死不死只有一刀之仇,那變戲法的人亦只得罷了。
這是說破法最不祥,做人本來是你不可弄到他人落不得場,他人才也給你留三分情,一生少有兇險。以訐為直的人,我在戰時及亡命來日本後,曾遇見過幾個,起初我每錯認為剛正有才志,要等十足看穿其原來只是霸戾之氣,才一下與之斷絕,實在有慚孔子之明。
還有我鄉下說老虎不吃人。我小時聽母親講有個婦人去汲水,井頭忽來一隻老虎,先還只朝她望,她在井水裡照見自己是隻狗,一聲驚叫都來不及,那老虎就撲過來把她拖去吃掉了。佛經裡說如來之身不受劫毀,孟子說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上海人說子彈是生眼睛的,命裡若不該橫死,它不會打著你。這命是正命,生於正命,死於正命,都先要做人能像個人。
禹鑄九鼎,曆象魑魅魍魎之形,使民入山林不逢不若,意思重在避,而民間重陽登高即是避凶煞。又唐人小說裡有《古鏡記》,鏡能辟邪,意思重在明,能萬物歷然,即妖無由生,則更使人想到《大學》裡的格物致知。《九鼎》與《古鏡記》的典故,民間多不曉得,但他們教小孩竟然亦是這樣。我母親即教了我什麼是吉祥,又什麼是凶煞,而特別是戒凶煞。古詩如《孔雀東南飛》,結句每是「持謝後世人,念之慎勿忘」,漢文明歷劫不壞,亦多靠有這樣的垂誡。
中國人對於凶煞如此謹慎細到,真是性命之學,所以沒有不可以解,如雲解冤結。而且還有大膽無敵的拔除法,如胡村人過年過節及婚禮,第一是喜氣先已使邪祟不能近身,有吉星來把煞神解了,所以用爆仗。放爆仗最是蕩滌情穢,雙響大爆仗,百子爆仗,還放銃放頓地炮,一派喜氣洋洋的大威力,對凶煞毫無容赦。
怨東風
離胡村四十里有個俞傅村,在上虞地界。俞傅村有份財主人家,上代做鹽柴生意旺發,起屋買田,如今坤店王名聲極好,不足只是年已五十,現放著嫡妾二妻,膝下尚男花女花俱無,因此上要了我做過房兒子。那年我才十二歲,還糊裡糊塗,一天就與父親坐了兩乘轎子到俞家。叫他人做爺娘,我已覺不自然,又見俞家一股土氣俗氣,與我所想的完全不對,當下更心裡不樂。俞傅村全是種田人,是也不及胡村人的世界響亮。
但俞家真是好人家,義父為人厚道,雖然泥土氣,然而是陽光裡田頭的泥土。他是務農人底子,家裡僱有長工與看牛佬,仍自己歇歇又荷鋤去到畈上。在他家裡,只覺銀錢亦沈甸甸的有情意分量,早晚開關堂前門的聲音亦有高堂大廈的深宏,吃飯每餐有酒有肉,下午必造點心。他最是個惜物的人,但富自身可以即是慷慨,且是世俗現實的安定,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富的德性。
若不結俞家這門親,我未必能去紹興杭州讀書,雖然我亦不曾去想到將來,且覺求人總是一件倒黴的事。但為依順父母,我不好說不願。我寒暑假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