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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槐香(5)
因為有地下水在悄悄滲透,在母親癱瘓之後那些年月,二妹子做好了飯,第一碗總是先盛給哥哥。如今,又有機會給哥哥做飯了,二妹子竟然慌亂得弄出一屋煙火味。
不過,她的哥哥一直平靜地坐在那裡,偶爾閃出一絲笑,似乎在暗示二妹子沒關係。她的哥哥對嫂子從來不會這樣,如果做煳飯的是她的嫂子,他會立即瞪眼,然後摔掉筷子,破門而去。這是標準的北方鄉下男人的風格,老婆不過是挖進筐裡的菜,誰進了他的筐,誰就得罪了他。
不過,二妹子的哥哥,在第一次往小館領人這天的笑,確實跟以往是不一樣的,因為,他看到了他的想法在一步步實現:公款在自家小館消費。這是他開小館初衷中最要害的部分。
臨走,他簽了一張單據之後,跟二妹子說:&ldo;好好弄,俺常來。&rdo;
接下來的日子,二妹子開始制定菜譜,這是鎮邊那些小館都有的,也是開業之後哥哥一再向她提醒過的。熘豆腐、木耳炒肉、&ldo;一鍋出&rdo;、豬肚炒白菜、炸黃花、醬燜魷魚,在她再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麼不幸的日子裡,在她彷彿又回到為姑娘的從前的日子裡,那菜譜裡寫進的每一種菜的料,都恍如槐花一樣掛在了她的眼前,讓她聞出一縷縷從小館外面,從更遼遠的世界飄過來的香氣,而不再是身體裡的香氣。
實際上,在二妹子一心一意琢磨生意上的事情的時候,她早已經忘記了身體為何物。就像她對拖拉機的聲音已經毫無反應一樣。儘管偶爾的,有村裡的女人們趕集時招呼她一嗓子,或嫂子沒事到小館門口站一站,熱騰騰的眼神讓她還能想起曾經談起過的話題,但也僅僅是想起而已。關於身體裡的體會,早就飛離了她的身體。
實際上,季節也早已飛離了五月,就像一隻手早已飛離了二妹子身體一樣,三岔路口的槐花被入夏的雨水打落,碎成一地花瓣,蒼蠅翅膀似的陷在泥土裡。在這個以槐花的碎落開始的夏天裡,二妹子之所以能夠聞到槐香?燻是因為她看到那落入泥土的花瓣正在一陣陣雨水的澆淋中腐爛、消失,變成了無數隻蒼蠅。它們在小館的門口升飛,滑落,撞來撞去,越是到了黃昏時分,越是要在熱烘烘的窗外歡聚一堂。
小館東邊,有一條從歇馬鎮伸過來,直通到岫巖城的柏油路,小館前邊,有一條朝歇馬山莊闢過去,通向歇馬山莊西邊的幾個村莊的土路,一天當中,除了那些騎腳踏車到遠處倒騰菸草的生意人偶爾停一下,除了那些永遠在途中的大卡車司機或拖拉機手偶爾停一下,這一帶的農民,極少有進小館的。零星的十幾個客人,分散在漫長的十幾個小時的夏日的白晝,寂靜和沉悶,自然成了二妹子小館驅逐不去的蒼蠅。
早先,剛開業時,小館也寂靜,可那時因為二妹子一直對路上的拖拉機留心,那拖拉機又總是來來往往此起彼伏,寂靜和沉悶也就被突突突的轟隆聲覆蓋。而現在,這聲音居然被二妹子心中的另一種東西覆蓋了,那另一種東西,是一個正常的經營者必不可缺的東西:渴望來客。
在二妹子的小館正式開業一個多月之後,渴望來客這種心理,使二妹子越來越體會到了寂靜和沉悶,因為這坐落在旱地裡的小館,來客實在是太少太少。
應該說,一個正常的經營者對客人的渴望,在二妹子那裡是得來不易的,她經歷了這樣的過程,一程程地沉到悲苦的盡頭,然後升起來,氣球一樣升起來,然後回到現有的生活裡,用自己的不幸,找回來自孃家、來自後方的溫暖,然後,用孃家人的不幸,比如嫂子、於水榮、寧木匠家的,填平自己的不幸,使她能夠真正從身體裡告別過去,然後,然後就是現在這樣,如一個貪嘴的老鷹,成天睜大了眼睛,抻著脖子站在小館門口,朝遠處的柏油路上張望。一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