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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禮拜之後,父親侍立一旁,每隔十來分鐘,還要為先師敬酒夾菜或添飯盛湯一次。在持續個把小時的過程中,父親一直保持頭容正直、氣容肅穆、立容前傾、色容莊重,那眼神似在仰慕,那耳神似在聆聽,那形神似在禮讚,那心神似在嚮往,……最後,他終於打破聲容靜默,在大段大段屈子《天問》的背誦中,結束了一年一度的臘祭。
起初,我並不理解一次普通的臘祭何以要如此認真、如此用心,便去問父親,他說:「古語有云『祭如在』。就是說,祭祀先人要像先人在自己身邊一樣。」「那麼《天問》是背給王二爺聽的嗎?為甚麼?」我好奇地追著問父親,他說:「是的。《天問》是王二爺教我的最後一首詩,可惜還沒有講完,他老人家便走了。我這是在向他繼續請教啊!」後來,我漸漸長大,讀的書多一些了,才知道父親的祭禮竟然和《禮記》上講的「祭義」相通相應。再後來,當我也讀到《天問》,在閱讀中跟隨著屈子的大膽想像和執著探索,在宇宙奧秘、歷史滄桑中遨遊,在神話奇境、物象變幻中詰問,對天人之際進行思考時,我才終於明白了王二爺導讀此詩對於父親成長的重大意義。正是這種少年時代的精神和審美的啟迪,為《蜀山》一書提供了最初的、取之不盡的源泉。
父親的臘祭,教我懂得做人須有感恩之心。正所謂「禮自心始,儀與情通」,禮儀之用,關鍵乃在有「心」有「情」,否則便成了表面文章。「恩重如山」的內蘊,一方面固然在於施者慷慨無私的付出,另一方面還在於受者心會情融的體悟。在父親心目中,王二爺教導之恩重如峨嵋、青城,從這種內心深處的感紉出發,其所行祭禮的外在形式才有了「祭如在」的神髓,成為一次親切的師生對話。
【釋名說「觀」,寄懷託志】
我們兄弟姐妹七人,學名皆帶「觀」字:觀承、觀芳、觀賢、觀鼎、觀淑、觀洪、觀政。這個字,似乎增加了我們之間的手足感,就連旁人見了我們的名字,也會很自然地猜想「這是一家子」。有人誇讚這些名字起得好,可是好在哪裡呢?叫慣了,用慣了,卻從未認真想過。
上高中的時候,因為學校離北京人藝很近,我常有機會看那裡的藝術家表演,很快就喜歡上演戲和朗誦,隨之又愛上了寫詩。一九五六年夏,父親隨中國文聯組織的作家藝術家代表團訪問大西北,結識了擔任團長的著名詩人馮至教授。父親歸來不久,我便請求他介紹我去向馮先生討教如何寫詩,他卻以為我寫的那些句子不值得去麻煩人。我不甘心,竟打著父親的旗號,逕直闖到北大燕東園馮先生的家裡去了。沒想到,引起馮先生注意的,並不是我送上的那幾首以為不錯的詩,而是我的名字。甫入客廳,馮先生一邊讓我坐下,一邊說:「觀鼎,這個名字起得不錯。」待我聽完他那實在是有些簡略的評點,起身告辭時,他一邊送我,一邊又說:「你父親給你起的名字吧?觀、鼎,《易經》六十四卦,你的名字就佔了兩卦,而且都是好卦呢!」
回到家裡,我向父親求解,他不作答,反問道:「你說呢?」我脫口而出:「觀,就是看;鼎是國家重器。觀鼎而不問鼎,說明沒有野心。」父親聽了,不由哈哈大笑,指著站在一旁的三姐,對我說:「照此邏輯,豈不是要推出『觀賢而不問賢』的結論?那麼,『見賢思齊』的古訓還要不要呢?」說著,他走到書桌前,鋪開紙,用毛筆端端正正寫下一行「卦辭」:
〖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
寫完,父親抬起頭,看著我們疑惑不解的樣子,說:「還不去查書?」我和三姐連忙捧起那本舊《辭海》翻檢起來。很快地,我們眼前就出現了一些散碎的字義:盥,洗手;薦,進獻;孚,誠信;顒,景仰;若,形容詞詞尾,表示「……的樣子」。可是,它們和「觀」字之間有甚麼關係呢?我們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