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在我們這些右派學生之間,開始處得還好,同命相憐吧!但人們總傷害這些人,漸漸我 們互相也不尊重了,甚至對自己也放鬆了。學習對對付付,穿戴邋邋遢遢,說話罵罵咧咧, 都不在乎。我們打掃廁所,人家進來拉完尿完揚長而去,你就得給人家弄屎弄尿,還拿自己 當回事兒?我特別能理解犯人之間為什麼愛打架。
我不想說他們怎麼折磨我,可我想問,我知道自己怎麼狠起來的,但他們究竟都是怎麼 狠起來的,他們自己也知道嗎?他們剛生下來總不會這麼狠吧。我料他們說不清楚。
我有個內疚必須告訴你‐‐
為了我這個右派,還搭上我兩個弟弟。我們哥兒五個,死的這兩個是三弟和四弟。先說 我三弟。
我後悔本該把右派這事告訴他。我校打成右派那年放寒假回來過年,背著個右派心裡不 是滋味。你想,我家就出我這一個大學生,家裡人待我分外的好,愈待我好,我就愈不敢告 訴他們;憋不住時就偷偷告我弟弟了。我弟弟脾氣很拗,又楞頭楞腦,用我們地方的土話 說,叫&ldo;惡沖&rdo;。他是縣供銷社的營業員。他聽了後情緒不好,以後就總找茬跟領導打架。 領導說:&ldo;我要也把你打成右派。&rdo;我弟弟說:&ldo;我不信。&rdo;這就抓他幾句落後話,真的給 他弄個右派。
他才十八歲呀。你現在找個十八歲的,啥樣呀?比大人還靈。可那時十八歲跟小孩子差 不多。一打他,他更上勁了。就跟另外幾個也定成右派的年輕人閒話時說,咱沒好了,弄條 小船跑走吧。這幾句話叫人告發了,給揪出來,天天跪在供銷社的桌上大夥鬥,腦袋上頂個 大燈泡烤得嘩嘩流汗。後來叫公安局五花大綁捆走了,說他&ldo;投敵叛國罪&rdo;。啥罪?小孩子 們扯淡唄!那小船跑到渤海里,一個浪頭咋還不掀翻了?再說汪洋大侮,他們知道往哪兒 跑?說說洩氣吧。
我一想三弟被五花大綁捆走時那形象,就特別受不了。雖然我根本役看見這一幕,但我 能想像出當時那形象。我很明白,就是因為我把右派的事告訴他,才糟蹋了他!直到他死, 我也沒見他一面。
六0年,我被分配到縣裡一所小學教書。那時三弟正關在監獄裡,還沒判刑。我不能去 看他,我是右派,他是反革命,見了面更糟,互相都會罪加一等。一天母親鬧牙,我接她到 縣醫院治牙,在縣城正吃午飯當口,忽然一位本家叔叔從村裡騎腳踏車趕來說:
&ldo;你弟弟回來了。&rdo;
我心裡一亮,這可是好事呀,放回來了。我母親卻突然臉色劇地變了,說:&ldo;死了,快 回去!&rdo;她可真不簡單,一個農村老太婆昨有這種判斷力?我當時還疑惑著,給了本家叔叔 幾角錢,半斤糧票謝謝他,這在那時也就很可以了。先把我母親送上火車,回校請了假,也 趕緊往家趕。到了家……兄弟的屍體停在床板上。腦袋像個小骷髏,認了幾眼,才認出他的 模樣……聽說他是早晨九點鐘,給監獄用驢車運回來的。上邊蓋條破被子,下邊墊些稻糙,兩腳 露在外邊。身上大棉褲原本是母親特意給他做的,往上齊胸口,往下蓋腳面,特別長;棉 花一層層絮得挺厚,怕他凍著。可是棉褲叫人換了,竟是條小孩棉褲!底下露半截小腿,又 抻不上去,露著屁股,三九天,咋不凍死。據說抬進家時還有口氣,我弟妹說:&ldo;你有啥 事,跟家裡人說說。&rdo;餵他口熱水,可他水沒嚥下去,就咽氣了。
我母親告我,她按了按我兄弟肚子,裡頭竟是脊樑骨,硬的。那麼腸子、胃、肚於裡那 些東西都到哪兒去了呢?破毛衣上沾些高梁殼,還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