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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高皇帝的神龕前,戳燈滅了,海燈散著時明時暗的光,太后苦口婆心地勸他,「即便你說的故事都是真的。我瞧著那夏家姑娘是漂亮,倒也沒有到天姿國色的地步,你是帝王之尊,三宮六院,想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三年一茬的選秀,咱們改成一年一回,將來你想納哪個進宮、想抬舉哪個,全憑你的心意,好不好?」
興許是因為皇帝天生持重,從來不叫她憂心,所以娘倆幾乎從來沒有像今日一般交心的、心對心的交談,在太后眼裡,她的皇帝是從出生就沒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因此她不可思議地聽皇帝說道:「朕生在帝王之家,所見所感,人人都是一式一樣的嘴臉,都覆著同樣的面具。母親,她是朕這三世以來,唯一見過的一個不同的人。」
他的意思,太后聽懂了,她一個字也不認同,在她看來,還是年輕孩子動了情愫一時衝動。但誰都是從少年時過來的,太后明白現在不能硬懟,越是強硬,他反心越重,於是規勸也委婉著來,「好,那就讓她跟你,宮裡有的是大把手段讓她進來,你要實在願意,立她為後也不是不行。是她求都求不來的榮耀,也是夏家求都求不來的榮耀,夏文康還要領著全家老小進宮磕頭謝恩的。咱們犯不著連皇位都搭進去,啊?」
皇帝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抬起頭,直面向她,言辭懇切,「這皇帝,朕已做了足足兩世,母親可曾想過,皇位對朕早已沒有意義。朕蒙皇父恩寵,自幼便立為儲君,從生到死,兩世都困在這禁宮之中,連出宮上四九城轉轉的機會都屈指可數。江山盡在朕手中,可朕手中只有一張薄薄的堪輿。母親,朕也想見一見外面的世界。」
太后驚訝地退了一步,撐在寶椅的椅背上。
皇帝跪在地上,仰面望著她,她看見他眼底壓抑著的嚮往。太后恍惚憶起他小時候,小胳膊小腿兒的,可愛極了。都是孩子,他在南齋裡跟著太傅搖頭晃腦讀書,困頓時是否也曾偷偷從支窗的縫隙望出去,羨慕地看著外頭那些盡情撒歡兒的宗室兄弟?
太后不再強硬,連聲調都變得有些低喃,「怎麼不能出去?你忘了還有秋狩呢?你要是想,過幾年南巡也成啊……」
可是她望著皇帝的眼睛,忽然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打小懂事,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層,身為母親,竟然從來沒有關心過,他是不是有這樣不理性的渴求。
但天家親情緣淡,另一端的矛盾更在煎熬著太后。他身為皇子,出生就肩負著責任,怎麼能夠憑一己私慾說放手就放手?外頭有多少人為了皇位殺得不顧一切,而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旁人幾輩子都圖謀不到的東西,為什麼他還不足意?
太后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順從他的心意,是她作為太后的失職,可是她也無法否認自己作為母親的失職。
她最終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走了,留皇帝獨自在奉先殿對著高皇帝的神龕跪了一夜。
「娘娘?」卜嬤嬤喚回了太后的神思,手上搭著兩對珠排環,正等候著太后挑選。
太后疲乏地揮了揮手,「都走罷,讓他們兄弟都走罷。多事之秋,他們有什麼要商議的,商議完了再來罷。」
卜嬤嬤道是,放下珠排環,倒退出去,到抱廈底下,朝皇帝輕輕搖了搖頭。
太后還在氣頭上,不肯見他。皇帝是意料之內,沒有起身,就那麼跪著問道:「母親今天胃口怎麼樣?可進了些什麼?」
卜嬤嬤憂愁地一一照實回稟,「娘娘說胃口不佳,早晨起來勉強進了些雜豆粥,還有您讓人送來的藏粢糕餌,略用了幾口。」
皇帝皺了皺眉,「可曾傳過太醫?當值的是誰?怎麼說的?」
卜嬤嬤忙道:「前頭差富榮去太醫院了,這會子該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