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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河堤前,我們還貼著一道籬笆走了一陣,我在後,弟弟在前。籬笆上攀滿牽牛和扁豆。牽牛花都把喇叭合攏了,扁豆花一串一串盛開著。一隻&ldo;知了龜&rdo;伏在扁豆藤上,我跳了一下把它扯下來,撕下來才知道是個空殼,知了早飛到樹上去了。
弟弟的屁股比他的臉還要黑,它扭得挺活泛。弟弟沒生尾巴,我也沒生尾巴。
河水是渾濁的,顏色不是黃也不是紅。河心那兒水流很急,浪一擁一推往前跑。水面寬寬蕩蕩,幾乎望不到對岸。其實能望到對岸。枯水時河灘地裡種了一些高梁,現在被洪水淹了,高梁有立著的,有伏著的,一些亮的顏色,亮的霧,在淹沒了半截的高梁地裡汩汩漓漓地閃爍著,綠色的燕子在輝煌湍急的河上急匆匆飛行著。水聲響亮,從河浪中發出。沙質的河堤軟塌塌的,拐彎處幾株柳樹被攔腰砍折,樹頭浸在河水裡,激起一簇簇白色的浪花。
我和小福子沿著河堤往東走。河裡撲上來的味道又腥又冷,綠色的蒼蠅追著我和小福子。蒼蠅在我身上爬,我感到癢,我折了一根槐枝轟趕蒼蠅。小福子背上、屁股上都有蒼蠅爬動,他可能不癢,他只顧往前走。小福子眼珠漆黑,嘴唇鮮紅,村裡人都說他長得俊,父親也特別喜歡他。他眯fèng著眼睛看水裡水上泛濫的黃光,他的眼裡有一種著魔般的色彩。
近堤的河面水勢平緩,無浪,有一個個即生即滅的漩渦,常有漂浮來的綠革與莊稼秸子被漩渦吞噬。我把手持的那截槐枝扔進一個漩渦,槐枝在漩渦邊緣滴溜溜轉幾圈,一頭就紮下去,再也不見蹤影。
我和小福子從大人們嘴裡知道,漩渦是老鱉製造出來的,主宰著這條河道命運的,也是成精的老鱉。鱉太可怕了,尤其是五爪子鱉更可怕,一個碗口大的五爪子鱉吃袋煙的功夫就能使河堤決口!我至今也弄不明白那麼個小小的東西是憑著什麼法術使河堤決口的,也弄不明白鱉‐‐這醜陋骯髒的水族,如何竟贏得了故鄉人那麼多的敬畏。
小福子把眼睛從漩渦上移出來,怯怯地問我:&ldo;哥,真有老鱉嗎?&rdo;
我說:&ldo;真有。&rdo;
小福子斜睨了一眼浩浩蕩蕩的河水,身體往南邊傾斜起來。
一條白脖頸的紅蚯蚓在cháo濕的沙土上爬動著。小福子險些踩到蚯蚓上,他叫了一聲,跳到一邊,手撫著屁股說:&ldo;哥,蛐蟮!&rdo;
我也悚然地退一步,看著遍體流汗的蚯蚓盲目地爬動著。它爬出一道彎彎曲曲的痕跡。
小福子望著我。
我說:&ldo;撒尿!用尿滋它。&rdo;
蚯蚓在我們的熱尿裡痛苦地掙扎著。我們看著它掙扎。我感到嗓子眼裡癢癢的。
&ldo;哥,怎麼著它?&rdo;小福子問我。
&ldo;斬了它吧!&rdo;我說著,從堤下找來一塊醬紅色的玻璃片,把蚯蚓切成兩半。
蚯蚓的肚子裡冒出黃色的泥和綠色的血。切成兩段它就分成兩段爬行。我有些駭怕了。小蟲小鳥都是能成精的,成了精的蚯蚓也是能要了人命的,我總是聽到大人們這麼說。
&ldo;讓它下河吧。&rdo;我用商量的口吻對小福子說。
&ldo;讓它下河吧。&rdo;小福子也說。
我們用樹枝夾著斷蚯蚓,扔到堤邊平靜的渾水裡。蚯蚓在水裡漂著,蚯蚓放出一股香噴噴的腥氣。我們看到水裡一道銀青的光輝閃爍,那兩截蚯蚓沒有了。水面上擎出一群尖尖的頭顱。我和弟弟都聽到了水面傳上來的吱吱的叫聲。弟弟退到我身後,用他的指甲很尖的手抓著我腰上的皮。
&ldo;哥,是老鱉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