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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老張拉著慈禧太后從頤和園跑到天安門,一天跑四個來回!一萬米算什麼嘛!你們看,朱老師到了運動極限了嗎?朱老師也還是那樣,像我家的大白鵝,一步一探頭,跑到我們身邊時從不忘記跟我們打個招呼,不說話也要點點頭,不點頭也要笑一笑。剛受過眾人讚賞的桑林從懷裡摸出一個黃芽紅皮大蘿蔔,問道:老朱爺們,吃嗎?朱老師擺擺手,笑道:爺們,孝順老子也得選個時候!然後他就一躥一躥地跑過去了。從後邊看,他的腿是被他那顆大頭帶動著跑。我們追著他的屁股喊:朱老師,加加油,追上去!有人說,不到時候,到了時候他會追上去的,萬米長跑,最重要的是氣息,老朱氣息好。什麼呀,那不叫氣息,那叫肺活量!朱老師的肺活量,是我們親眼見識過的。
夏天的中午,朱老師帶著我們到河裡去洗澡,當然說去游泳也可以。我們習慣把游泳說成洗澡,幾十年如一日。只是在那些右派們來了後,游泳才進入我們的語言。我們到了河邊,全都脫得一絲不掛,把身上那條唯一的褲頭掛在河邊的紅柳棵子上。河裡水淺,只有石橋底下水深。那兒不但水深,而且由於橋面的遮蓋水還特別涼,所以我們一下河就往石橋下面跑。朱老師在我們身後大喊:回來回來!不許光屁股下河!石橋那兒,早有一群右派在,遊___泳!有男右派,有女右派。女人下河,五穀不結,這是我爹他們的說法。我爹他們的說法只對我娘她們這些女人有約束力,對人家那些女右派一點用也不管。人家儘管是右派,但大家都清楚,右派也比農民高階,什麼貧下中農也是領導階級呀,那都是人家哄著咱們玩的,如果拿著這話當真,那你就等著遭罪吧!右派不種地,照樣有飯吃;貧下中農不種地,餓死也沒有哭兒的。你貧下中農再高階,不信去粘粘蔣桂英她們,人家連毛也不會讓你摸一根!右派們在橋下戲水,男的穿著褲頭,女的穿著的也算褲頭吧,不過她們的褲頭比男人的褲頭長得多,我們給她們的褲頭起了一個很文雅的名字:連奶褲頭。我們也終於明白了洗澡和游泳的區別。我們下河,一絲不掛,所以我們是洗澡;右派下河,穿著褲頭和連奶褲頭,所以他們是游泳。其實我們和右派在河裡幹得事情基本上沒有區別。我們在河裡一個勁地打撲通,撲通夠了就跑到河灘上去,往自己身上抹泥巴。他們在河裡也是一個勁地打撲通,撲通夠了就站在橋墩旁邊往身上抹胰子。這樣一比較,我看他們更像洗澡而我們更像,遊___泳。
游泳啊,遊___泳!我們根本不聽朱老師招呼,狂呼亂叫著,光著屁股沖向石橋下面。朱老師無奈,穿著大褲頭子跟在我們後邊,像我家那隻大白鵝下了河。朱老師擅長仰泳,他躺在水面上,頭翹起來,腳翹起來,中間看不見,身體一動也不動,就像幾塊軟木,黑色的,朝著石橋下漂來。我們剛開始光著屁股往石橋下衝鋒時,那幾個風流女右派嚇得哇哇叫,有的還把身體藏在水裡,摟著橋墩,只露著鼻子和眼睛,像一些膽怯的小姑娘。但很快她們就發現我們這些農村孩子比較弱智,光著屁股在她們身邊鑽來鑽去對她們也構不成什麼威脅,於是她們就放鬆了身心,該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了。這麼些男孩子裡有沒有個別的早熟的小流氓,看到那些漂亮女子想入非非一點,我看也不能說沒有。譬如說有一個名叫許寶的,就喜歡在橋下扎猛子。他水下的功夫很好,一頭紮下去,能在水下潛行十幾米遠。我們經常可以聽到那些女右派哇哇大叫,說是有大魚咬人。其實那裡有大魚,都是許寶這小子搞得鬼。但有一天這小子在水下潛行幹壞事,沒擰到女人的腿,卻一頭撞到橋墩上,碰出了腦震盪,差點要了小命。
右派們對朱老師挺尊重,並不因為他是個土造的右派就歧視他。其實朱老師的右派是大王親自劃定的,比他們的檔次還要高呢。他們在橋下喊,朱老師,到這裡來,到這裡來呀!朱老師就仰過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