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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芬,我真要走了,就此別過吧,我祝你寒假愉快!「 虹影鬆開手臂,任麗芬挽臂的手鬆開,她倒退兩步,像是要走,又停住:「麗芬,我也許,也許會給你寫信的。」
虹影的脾性素來清淡,心裡有事,輕易看不出來,嘴上也不說出來;麗芬和虹影處得好,是因為一個濃烈的像酒,一個內斂的像茶,且是淡之無味的茶,所謂相得益彰,取長補短,可現在,虹影這杯茶,像是茶葉放多了,頗釋放出她沉重的勁道來。
「怎麼了?虹影,你有心事?「
訂親,離校,結婚,再不相見,也許,這一切都只是也許,虹影猶豫了一瞬,說道:「沒什麼,我會給你寫信的。」
「為什麼寫信?」麗芬道:「你家不是新裝了電話嗎,我們打電話。」
虹影不說話,風颳起她長辮旁的碎發,她把肩上散開的紅絨線圍巾往脖頸裡緊繞了兩圈,把一張臉蓋住了小半,在那紅絨線後面,她咧開嘴沖麗芬微笑,又舉起戴著同色紅絨線手套的手揮了揮,轉身向著這條街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剛起始是慢步地,風颳得一發猛烈,她加大了步子,煤氣燈的光線有限,她纖細而高挑的背影即將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麗芬忽然想起,跑幾步叫道:「虹影,你要不要再等等,等爸爸的司機到了,我讓他轉道送你回家!」
「不用!不順路!「
靜安寺後面有一帶房舍,原是前清兩江總制婁貫慶老爺的府邸,自帝制消亡以來,婁家日漸式微,到了虹影父親這一輩,連綿的宅邸被改建成幾座可獨立分割出去的弄堂。毗鄰街口的一側,賣的賣,租的租,都分派了出去。婁家自己的後代,一共幾十號人,把餘下的地圈起來,人總是念舊的,何況舊日曾經輝煌。那座花崗柱紅木製的牌坊終究不捨得變賣,動用了一部分租金,把它移過來,橫騎兩座弄堂中間,上頭威武五個大字,兩江總制府,似乎能給消亡的家業增添點希望。
虹影前腳剛邁過門牌坊,李媽便急匆匆地迎上來。
「囡囡,你到這個時辰才迴轉來,是要急死小姐啊!」
李媽,本名彩芝,是虹影母親的陪嫁丫頭,如今年紀大了,叫彩芝不為相宜,於是大家都改稱她為李媽。李媽是瞧著虹影從孃胎裡爬出來的,囡囡這個愛稱,從小呼到大。
「急什麼?說了不要等我的。」虹影懊惱地說。
李媽把虹影的書包接了過去。
「怎能不等,這麼晚了,一位小姐…」
又絮叨上了,李媽是母親的留聲機,母親的話她刻在腦子裡,逮著機會就對虹影播放一遍。
「還讓不讓人清淨了?我是去上學,又不是打仗去。學校裡總有事情,我有同學,有老師,你們就整天逼我,逼著我…」
虹影人前端莊嫻靜,在李媽面前,卻也頗會耍耍小孩脾氣。
李媽只是呵呵笑,一點兒不惱,她一輩子孤寡,虹影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差別在於她沒有做人父母的權威。
「囡囡。「 李媽在虹影洩過一陣憤,轉彎進入第二座弄堂的時候,突然道:「別說是我說的,一會兒小姐跟你提及,你心裡好有個準備。「
她默了默,把聲音放輕了:「錢家, 那邊有回信了。」
虹影停住了腳步,她在第二條弄堂的口子上,居左的小院落是虹影和母親的居處,並沒有人從弄堂裡經過。右側那一長溜,是大伯的住處,黑漆圓門已然緊閉,偶能聽到人談笑的聲音。快七點了,他們要不就是在吃晚飯,或者是進行飯後的消遣。虹影有些慶幸,幸虧時間不早,撞不見他們,否則她此時的面色,怕又要成為這前弄後庭的談資。
「說是好信兒。「 李媽喜憂參半地:「唉,囡囡大了,眼睛一霎,快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