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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可以喝蟹爪水仙。但是不論什麼茶,總得是好一點的。太次的茶葉,便只好留著煮茶葉蛋。《北京人》裡的江泰認為喝茶只是“止渴生津利小便”,我以為還有一種功能,是:提神。《陶庵夢憶》記閔老子茶,說得神乎其神。我則有點像董日鑄,以為“濃、熱、滿三字盡茶理”。我不喜歡喝太燙的茶,沏茶也不愛滿杯。我的家鄉論為客人斟茶斟酒:“酒要滿,茶要淺”,茶斟得太滿是對客人不敬,甚至是罵人。於是就只剩下一個字:濃。我喝茶是喝得很釅的。曾在機關開會,有女同志嚐了我的一口茶,說是“跟藥一樣”。

我讀小學五年級那年暑假,我的祖父不知怎麼忽然高了興,要教我讀書。“穿堂”的右側有兩間空屋。裡間是佛堂,掛了一幅丁雲鵬畫的佛像,佛的袈裟是硃紅的。佛像下,是一尊烏斯藏銅佛。我的祖母每天早晚來燒一炷香。外間本是個貯藏室,房樑上掛著乾菜,乾的粽葉,靠牆有一罈“臭滷”,麵筋、百葉、筍頭、莧菜秸都放在裡面臭。臨窗設一方桌,便是我的書桌。祖父每天早晨來講《論語》一章,剩下的時間由我自己寫大小字各一張。大字寫《圭峰碑》,小字寫《閒邪公家傳》,都是祖父從他的藏帖裡拿來給我的。隔日作文一篇,還不是正式的八股,是一種叫做“義”的文體,只是解釋《論語》的內容。題目是祖父出的。我共做了多少篇“義”,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一題是“孟子反不伐義”。

祖父生活儉省,喝茶卻頗考究。他是喝龍井的,泡在一個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興砂壺裡,用一個細瓷小杯倒出來喝。他喝茶喝得很釅,一次要放多半壺茶葉。喝得很慢,喝一口,還得回味一下。

他看看我的字、我的“義”;有時會另拿一個杯子,讓我喝一杯他的茶。真香。從此我知道龍井好喝,我的喝茶濃釅,跟小時候的薰陶也有點關係。

後來我到了外面,有時喝到龍井茶,會想起我的祖父,想起孟子。

我的家鄉有“喝早茶”的習慣,或者叫做“上茶館”。上茶館其實是吃點心,包子、蒸餃、燒麥、千層糕……茶自然是要喝的。在點心未端來之前,先上一碗乾絲。我門那裡原先沒有煮乾絲,只有燙乾絲。乾絲在一個敞口的碗裡堆成塔狀,臨吃,堂館把裝在一個茶杯裡的佐料——醬油、醋、麻油澆入。喝熱茶、吃乾絲,一絕!

抗日戰爭時期,我在昆明住了七年,幾乎天天泡茶館。“泡茶館”是西南聯大學生特有的說法。本地人叫做“坐茶館”,“坐”,本有消磨時間的意思,“泡”則更勝一籌。這是從北京帶過去的一個字,“泡”者,長時間地沉溺其中也,與“窮泡”、“泡蘑菇”的“泡”是同一語源。聯大學生在茶館裡往往一泡就是半天。幹什麼的都有。聊天、看書、寫文章。有一位教授在茶館裡讀梵文。有一位研究生,可稱泡茶館的冠軍。此人姓陸,是一怪人。他曾經徒步旅行了半個中國,讀書甚多,而無所著述,不愛說話。他簡直是“長”在茶館裡。上午、下午、晚上,要一杯茶,獨自坐著看書。他連漱洗用具都放在一家茶館裡,一起來就到茶館裡洗臉刷牙。聽說他後來流落在四川,窮困潦倒而死,悲夫!

昆明茶館裡賣的都是青茶,茶葉不分等次,泡在蓋碗裡。文林街後來開了一家“摩登”茶館,用玻璃杯賣綠茶、紅茶——滇紅、滇綠。滇綠色如生青豆,滇紅色似‘中國紅”葡萄酒,茶味都很厚。滇紅尤其經泡,三開之後,還有茶色。我覺得滇紅比祁(門)紅。英(德)紅都好,這也許是我的偏見。當然比斯里蘭卡的“利普頓”要差一些——有人喝不來“利普頓”,說是味道很怪。人之好惡,不能勉強。

我在昆明喝過烤茶。把茶葉放在粗陶的烤茶罐裡,放在炭火上烤得半焦,傾入滾水,茶香撲人。幾年前在大理街頭看到有烤茶罐賣,猶豫一下,沒有買。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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