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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警提示時間差不多了。梁夏說:“阿普奶奶,我給您磕個頭吧,謝謝您養了我這麼多年,給您添麻煩了。”
阿普奶奶和宋般若都立起,梁夏把手鐐攥在手裡,腳鐐很重,他費了點勁才跪下去。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覺得自己真富有,富有到千金一跪。
推進焚化爐前,宋般若從瓶子裡取出那截斷指,仔細對在梁夏右手傷疤上,面板顏色相差很大。宋般若事先就考慮到這點,所以特地買了雙黑色羊毛手套,全皮手套怕不夠軟,萬一梁夏的手僵了就戴不上去。她將斷指裝進手套,然後輕輕把梁夏的右手套進去。現在很體面。宋般若俯下身端詳梁夏的臉,他看上去比蘇杭和艾北都健康,他的嘴唇甚至還是淺紅色。宋般若用指尖梳了梳他的眉毛,他已經收拾得很齊整很乾淨,去吧,我們還會相見。
宋般若低下頭,在他臉頰吻了一下。
梁夏被推進去,爐門關閉。
菱角蘇小若都不在場。梁夏從刑車上抬下來時,菱角拔出匕首刺向守候的丁正陽,丁正陽反應夠快,但還是負了傷,法警們齊刷刷舉槍,丁正陽說,算了小孩子胡鬧,給她打點鎮定,回去休息吧。
菱角交給崔穎和張局看守,艾校長也去了。菱角曾和梁夏有約定,要替他送終。探監那次,宋般若提起此事,梁夏笑答,之所以約定,就因為很難成真啊,別送了,她沒那道行。
宋般若捧著骨灰往山坳走,阿普奶奶和她閒聊:“聽你婆婆說,菱角在北京那房子和你的挨著?還是小蘇錢多,買好幾套。”
宋般若笑笑:“房子不是我老公買的。是梁夏買的。我們家是我當家,什麼證件存摺的,都在我這,我的身份證離開自己唯一一次,就是艾北拿去給蘇小若辦領養手續,那時候我老公已經不在了。”
“這事你既然早就知道,最後那次和梁夏見面,你怎麼不謝謝他呢?”
“不用。撒謊的人,最大的安慰就是他想騙的那個人被他騙住了。這樣他更幸福。我婆婆挺高興,所以也沒必要告訴她。”
梁夏曾說過希望呆在蘇杭和艾北中間,可是兩個墓碑中間再挖一個坑,將來墓碑立起來會很擠,宋般若想了很久,她想把梁夏埋在蘇杭身邊,可是自己將來埋在哪裡呢?還是阿普奶奶出主意,就讓他們三個並排吧,女人家總該靠後一點站,將來你埋在小蘇身後不就行啦。
現在三座碑並肩了。
阿普奶奶鋪開《神路圖》,把圖上的鬼地部分朝著墓碑,向東北方向鋪開。往東北方向鋪的意思是死者靈魂將回歸東北方向的納西遠祖之地。然後老太太開始唸誦8冊的《神路圖經》。
老太太眼睛老花,將冊子拿得極遠,低而快速的納西語唸誦,宋般若聽不懂。她雙手合十站在那裡。
春意正深。世界是綠色的。竹子、鐵杉、青岡、鵝掌楸、黑松林……濃濃淡淡的綠,覆蓋了逶迤起伏的群山,風一吹,林濤四起,像群山深深的呼吸,生出一種神秘幽遠的感覺。從高高的山坳中奔流而下的溪澗,山泉澄澈得如同有了生命的水晶,喧譁著,打著旋渦,吐著白沫,蜿蜒流瀉在堆滿亂石的山谷裡。
沿二十年前的路線漫行,又聽到怒江雄渾的濤聲,那時候宋般若也是獨自一人策馬而來,不時眺望遠方的身影:兩個男孩騎著賽車,第三個站在其中一輛賽車的後輪上,領袖般指路。宋般若生怕他們發現自己,總是囑咐阿花小心走。天色藍成水彩,雲朵盛開,少年們騎上高原,逆風疾馳,越騎越遠。
宋般若勒住韁繩,甩鞍下馬。她仍記得當年三個男孩在怒江下水游泳的地點。來至江邊,臨江回思,乳液般嫋嫋的霧汽中,依稀看見三個少年如出水幼竹,從礁石堆中昂起臉來望著自己,他們鮮嫩的面龐花兒般美麗。青山倒進水底,令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