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組織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陽光照耀著的茫茫大雪覆蓋的坡谷。底下鋪展開闊平整的大公路。在那裡就能搭上開往波密的便車。
波密的中心廣場,陽光燦爛。他們扛著破舊龐大的背囊下了車子,被路人注視圍觀。他們彷彿剛剛從另一個世界空降到此地,略帶緊張和笨拙地面對著人來人往的大街。潮溼破爛的膠鞋,綁腿鬆垮散亂,防風外套和褲子上裹滿泥漿。面容黝黑,風塵僕僕。無人可以想象得到,兩個小時之前,他們剛從雪山上翻越下來。從死亡邊緣安全著陸。所有的危險和困境,已經消失。置身在便利熱鬧的縣城之中。周圍有了汽車,有了食物,有了人群。有了一切喧囂的俗世氣味和聲響。
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在路邊小攤買了一雙五塊錢的黑色布鞋。手工納的厚厚棉底,乾燥潔淨的夾層。她在路邊,一層層拆下綁腿,脫下軍膠鞋,裹在襪子外面為了防雪水滲透的塑膠袋子,脫掉襪子,把所有骯髒的鞋襪布條一起扔進路邊的垃圾筒。然後她光腳穿上那雙新布鞋。腳踝上的傷口已經收斂,紅色傷疤突兀而腫脹。他們抵達了整個旅程的終點:走出與世隔絕的大峽谷,返回人間。她抬起頭看他,兩個人百感交集。一時默默無言。
開往拉薩的中巴車走夜路。深夜11點,翻過海拔將近六千公尺的米拉山口。僅被一束車燈光照亮的漫漫山路,盤旋蜿蜒似沒有盡頭。窗外夜空,星光明亮低垂。他們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周圍被擁擠的行李堵塞。不能移動身體。車廂裡的空氣悶熱汙濁。她把頭伏倒在背囊上艱難入睡。在缺氧煎熬的狀態下,渾身躁熱,頭疼欲裂。她醒過來,看到身邊的男子在哭泣。
這個一直鬱鬱寡歡的剋制的男子,喉嚨裡發出輕聲的哽咽,漸漸變成這幾天壓抑已久的沉痛哭泣。他在出墨脫的路上,就如他進入的時候一樣,不動聲色,神情鎮定。沒有掉落過一滴眼淚。彷彿只是遵循著他的理性所向,要抵達那個地方,實現他的諾言。只是如此而已。他內心的情感,並不向人開放。
她在黑暗中起身,強忍著頭痛和不適,撫摸他的臉。他的臉上都是眼淚,他不遮掩自己的脆弱,並沒有任何狼狽。也許曾經他的生命裡有一個可以相對肆無忌憚流下眼淚的女子,他有屬於安全的回憶,即使她已經消失不見。
她用手指觸控那些溫熱的發亮的眼淚,把他的頭抱過來,攪進懷抱裡。夜裡顛簸的長途客車。已經完結的旅途。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也許他不需要任何安慰。也許他已經獲得最為才深沉和徹底的安慰。這始終將只是屬於他們各自的事情。他們即將各奔前程。
她抱住這個在哭泣中身體微微顫抖的男子,輕聲說,我只要知道以後你要去往哪裡。善生。
尾聲 殊途同歸
我遇見慶昭,是在雲南大理。那是我生活中的一段低谷,沒有工作,百無聊賴,在朋友所開的小旅館裡閒住。每日無所事事,只為打發時光。我的朋友美術學院畢業,曾經在油畫界略有聲名。即使他決定退出江湖,只想在小旅館裡維生度日,依舊是我眼裡一個有天分的畫者。他在大理已經隱居多年。
那天,他陪我去集市買蔬菜,突然對我說,我見到一個朋友也在這裡。她不常過來。我想介紹你們認識。他一向知道我不願意與陌生人來往,這次主動提起,肯定有他的理由。於是我便跟著他走向前去。
我看到一個女子,穿著和當地人無異的斜襟盤扣上衣,洗得發舊的深綠碎花棉布,手製繡花鞋。盤越南髻,戴一隻式樣複雜的銀鐲。面板粗黑,沒有任何化妝。身邊倒是非常熱鬧。撐著一把傘,傘下是個模樣精乖的幼童男孩,一隻金黃色大狗蹲在身邊。她剛剛把一筐蘋果搬到車子的後座,支起身在雨中給自己點了一根菸。
朋友說,慶昭,今天過來買菜嗎。他的神情對她很尊重。
她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