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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人耳目地獨自出了城。

一出城,他把腰挺了挺,又把牙咬了咬。其實心裡也是怕的,因為前路茫茫,而他對於周遭的地勢並不瞭解,不知道這夜路上有沒有盜賊和土匪。可是怕也得去,誰讓他是大哥哥。

馬是好馬,不歇氣地在山路上賓士。山路起初連著縣城,還算平坦,可是跑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道路兩旁的莊稼越來越稀疏,鄉民的房屋也越來越少。他知道自己這是要往山裡去了,從自己手中那份地圖上看,自己穿過這一座山之後,還要貼邊走過一座縣城,然後再走一片十幾裡地的荒野,然後才能到達戰場。龍相那幾百人是被敵人三面圍住了,並不是完全沒有退路。有退路,自然也就有入口。所以如無意外的話,他還是可以順利見到龍相的。

天黑透了,風也開始冷和急了,小針似的往露生臉上扎。馬跑久了也受不了,於是馬快跑一陣之後,露生便跳下馬,和馬一起慢跑一陣。這馬也是通人性的,彷彿察覺出了露生的急迫,所以只要抬得動蹄子,就絕不肯偷懶。

萬幸,山路上就只有他們一人一馬,並無歹人出沒。

露生平時感覺自己身體很壯,既不鬧頭疼腦熱,也打得過龍相,可是走到了後半夜,他開始覺出了力不從心。

他不冷了,熱氣順著周身十萬八千個毛孔往外蒸騰。五臟六腑像是全融化了,化成滿腔沸騰的血。一呼一吸,口鼻間都是血腥氣。腿很沉重,心肺針扎一樣地疼。靈魂還靈動活潑著,肉身卻不作美,一步一晃地越走越慢。腿沉重,腳更是成了石頭,簡直快要拖不動了。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喘息著抬起頭,看遠方地平線上已經透出了隱隱的光明。

這回可是真走不動了!

舌頭粘在了上顎上,嘴裡幹得連口唾沫都吐不出。從口袋裡摸出那張路線圖展開了,露生眯了眼睛,在僅有的一點星光下看它。人喘著,手哆嗦著,他的眼睛看不清,心裡卻是冷不丁地清明瞭一下。下意識地抽動鼻子嗅了嗅周遭的空氣,他抬起頭環顧四周,忽然感覺目下一切都似曾相識,都是曾經有過的老光景。

然後,他想起了十二歲那年的春夜。

那一夜,風也是這樣的涼,人也是這樣的悽惶。知道目標,不知道怎麼走。不知道,也得走。

拉扯著馬鐙站起身,露生跺了跺腳,把路線圖摺好塞回了口袋裡。他一直自居為大哥哥,可是直到此時此刻,很奇妙地,他才感覺自己真是長大了。他想:自己今非昔比,當時的父親和妹妹,自己救不了;如今的龍相,自己難道還是救不了嗎?

思及至此,他只感覺自己責任深重,甚至都不恨龍相了。

他只是認命,認為自己應該去把龍相帶回來。一個人有命定的路可走,不疑惑不迷茫,他想,其實也是一種福分。

在天矇矇亮的時候,他牽著馬,走到了那座必經的縣城。

城是老城,兩百來歲的老城牆方方正正地聳立著,看著令人肅然。露生在城外走,兩隻腳由重轉輕,先前體內流躥的血液,現在像是又恢復了流動的節奏。

抬手一捋馬鬃,露生問道:“夥計,再跑一陣行不行?”

馬沒反應,想必是不願意跑。可等露生爬上它的馬背坐穩當之後,它顛著蹄子,還是輕快地跑上了路。

路上漸漸有了行人,行人全是鳩形鵠面、神色倉皇的,看模樣,也多以鄉民為主,不像是那縣城裡的人士。露生越往前走,見這樣的人越多,便下馬攔住一位問道:“老鄉,請問前頭是不是開了仗?”

鄉民立刻做了回答,並且是長篇大論的回答。然而露生聽了半天,卻只是聽了個一知半解——他是在龍家長大的,龍家略微高階些的下人,都是隨著龍鎮守使從京津、直隸一帶過來的,講的全是官話,和此地的方言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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