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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瞬間,他竟然在幻念中將平湖視作了長平公主。而平湖就在那一聲&ot;仙姑&ot;的稱呼下如被雷亟,她不能確定:皇帝哥哥這樣稱呼,究竟是在恍惚中一時口誤?還是他已經在參禪中得到了某種知識,對自己的真實身份有所勘破?倘若是那樣,她的身份之謎還能維持多久?她好不容易才取得的皇太后的信任豈非付之東流?而她扶子登基的大計還有可能實現嗎?
順治十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甲午,順治帝重新臨朝,雖然面『色』蒼白,卻神智清爽,顏容和霽,命秘書官宣旨道:&ot;自端敬皇后董鄂氏去世,數月以來,宮中辦理喪儀,諸凡吉典皆暫停止。朕念諸王臣民哀思未已,是以駐蹕南苑,間幸郊原,聊自寬解,以慰臣民。今已數月,尚守服制,吉事概未舉行,臣民鹹有慘然未舒之『色』,朕心反覺不安。&ot;遂令禮部傳諭:&ot;除朕在宮中仍行期年之禮外,其郊廟、視朝、慶賀諸大典禮,俱著照舊舉行,諸王以下至軍民人等凡吉慶等事亦照常行。&ot;又決議自明年正月初一日起,停止藍筆批覆,重新改為紅筆。
此諭傳出,群臣欣然,都以為皇上終於恢復正常,不再為過度思念皇貴妃而逾制異行了。所有人都知道這必定是容嬪娘娘勸諫得值的功勞,卻想像不出她究竟用什麼辦法取得成功的。人們可以確定的,只是佟佳平湖即將重新得寵、成為宮中除太后外最有權勢的女人,而當朝廷傳出晉升容嬪之父佟圖賴將軍為一等公的訊息時,這預測就更加確定無疑了。
遠山等貴人又開始想方設法地巴結平湖,想要借一點機會分澤皇恩了,而平湖則一如既往地淡漠,輕易不肯見人。但是這一回,再沒有人向皇太后抱怨她的冷淡、傲慢、獨擅專寵,卻爭著有意無意地向太后暗示,自己是容嬪娘娘的好姐妹,對於容嬪遊說皇上的事,自己是有份參與意見的。
而建寧格格和容嬪娘娘的友誼是眾人皆知的,人們原本就知道吳額駙是皇上最寵的臣子,如今又多出容嬪這個靠山,那還不趕緊有多巴結就多巴結、要多賣力便多賣力嗎?而&ot;逍遙社&ot;裡何師我、陸桐生那些公子哥兒更是借著起詩社、送戲班的名目,隔三岔五地上門獻殷勤。
然而向來好熱鬧、愛虛榮的建寧格格這次卻一反常態,對萬事都有些懶洋洋提不起興致,自從綠腰和吳青進府後,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老了。
建寧今年只有二十歲,生平足跡只踏過盛京與北京兩地,不在宮中就在府中,未識民間疾苦,不知餓為何物,稼穡耕織更是聞所未聞,五穀不分,六畜不近,生於綺羅叢,長在脂粉地,寒著棉,夏穿紗,從未為生計略縈於心。然而她卻覺得辛苦,徹夜不能安眠,片時不可解頤。
二十歲的女子,心心念念惟有一個&ot;情&ot;字,而獨獨在這個字上,為她一生所欠缺。早在幼時已經父母雙亡,所親近者只有一個皇帝哥哥,然而福臨九五至尊,日理萬機,又能撥得多少情分在她身上?後來結識了香浮、平湖、四貞、遠山這些個閨伴,她們卻個個心事重重,城府深沉,所言所行,只教會建寧一件事,就是愛情的辛苦。然後,她自己的愛情來了,果然是好事多磨,深不可測,經歷了許多誤會、隔閡、疏冷、寬恕、乞憐、垂慕、患得患失、忽冷忽熱之後,如今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風平浪靜了,卻是以她的一再退卻包容來換取的,是一樽蓋著華麗錦袱、打碎了又粘起來的精美玉瓶。
她知道,那樽玉瓶看起來仍然很美,但須珍藏密斂,輕拿輕放,不堪一擊。碎的玉瓶永遠不可能真正恢復完整,她餘生都將帶著這傷痕辛苦下去,除了再碎一次,別無選擇。於是,在這含辛茹苦與委曲求全之中,她老了,在這如花似錦的雙十華年裡,不等盛開已經略見凋萎。
這夜,已經熄了燈,忽然綠腰低低地在窗外咳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