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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想到做加法是人的天性,是人與生俱來的佔有慾的象徵,那麼,我們就多少能體會到做減法是很難很難的,得有大智大勇吧,才有可能做到。以我的閱讀範圍,在我讀過的文字中,只有格雷厄姆格林的《問題的核心》中的男主人公做到了減法,這個靈魂倍受煎熬的中年男人逐步把家裡的東西弄得越來越少;以我的人生閱歷,我要說我從沒見過在生活中做減法的人。相反的例子倒是很多,隨手舉一例吧:金庸的《笑傲江湖》中有一段寫任我行剛從西湖底的地牢中逃出,就開始著手收拾舊日河山,這本也是人之常情,發人深省的是任老先生自己的一段話,他說:“湖底一居,一十二年,甚麼名利權位,本該瞧得淡了。嘿嘿,偏偏年紀越老,越是心熱。”當然了,要是等咱到了那個想做加法就做加法,想做減法就做減法的時候,那才叫自在。就連王動也跟郭大路說過這樣的話:
王動忽然說:“有錢也並不是壞事。”
郭大路道:“窮呢?”
王動道:“窮也不壞。”
郭大路道:“什麼才壞?”
王動道:“什麼都不壞,壞不壞只看你這個人懂不懂得享受人生。”
雙重生活
“秋水為神玉為骨”,配得上這句話的女人該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特別是,這是一個女人用來形容另一個女人的,憑著這一點,我們就可以猜想這個被形容的女人有著怎樣的容顏風姿:
朱七七猛抬頭,便瞧見一張秋水為神玉為骨,花一般嬌豔,雲一般溫柔的面容,她失聲道:“原來是你。”
白飛飛嫣然一笑,道:“是我。”
古龍寫作的毛病之一是不太會節制,這毛病在《武林外史》中隨處可見,加在“秋水為神玉為骨”後邊的這兩個比喻——“花一般嬌豔,雲一般溫柔”——純屬畫蛇添足。這樣一個白飛飛,在男人眼中又是什麼樣的呢?
忽然之間,白飛飛那瑩白如玉,柔軟如天鵝,玲瓏如鴿子的嬌軀,已展露在沈浪面前。她的胴體並無那種引人瘋狂的熱力,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惹人憐愛的嬌弱,那是一種純情少女所獨有的風韻,動人之處,難描難敘。沈浪要不瞧已來不及,這一瞧之下,便再也忍不住有些痴迷,一時之間,目光竟忘了移開。
這一瞧之下,令沈浪的後半生都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和他一起生活的是朱七七,但佔據他內心隱密深處的是白飛飛。
不過,這個如羊羔一樣溫柔恭順、如鴿子一樣善良純潔的白飛飛只是一個女人的一半面孔,她還有另一半面孔,那一半叫“幽靈宮主”——心狠手辣的幽靈派掌門人。為了替生母報仇,她過著侍女和宮主的雙重生活。她報復的物件是拋棄她生母的生爹“快活王”;她報復的方式是一個女人所能想出來的最可怕的方式——把自己嫁給生爹“快活王”;她報復的手段,當然也是不尋常的:
她從頭到腳,看來似乎天生就是要被人欺負的,教人見她,雖然憐惜,卻又忍不住要生出一種殘酷的征服之意,她這雙手似乎在求人憐惜,但卻又彷彿在邀請別人,求別人摧殘似的。
很少有男人能抗拒這樣的手段,因此,像快活王這樣的一世梟雄最終也著了她的道。不過,報復“快活王”成功並不是她人生的巔峰,她一生的真正的傑作是:在戲要落幕的時候,她改變了主意,不再想殺沈浪,而是懷上了沈浪的種子,然後離開了他。這樣,沈浪的後半生,將是一邊和朱七七生兒育女,一邊想著她和他們的孩子。她留給沈浪的,是另一種雙重生活。
我要說的是,不管是白飛飛還是沈浪,他們的生活都是在苦熬——是的,“他們在苦熬”。相比之下,反倒是頭腦簡單的朱七七過得最幸福。我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