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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的買辦孫景陽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妹。
孫家是旺族,孫景陽的父親、曾任袁世凱內閣國務總理的孫寶琦有一妻四妾,子女24人。給張廷重介紹的是孫寶琦的第七個女兒孫用蕃,36歲,精明強幹,樣子也還時髦爽利,大方臉,削下巴,很乾淨利落的一個人,可是聞說脾氣不大好,又染上阿芙蓉癖,所以年紀老大還待字閨中。她那樣的出身又不容她過於下嫁,一來二去地,便給張廷重做了填房。
婚禮在華安大樓舉行。那時候,跑馬廳對面的國際飯店、大新公司、西僑青年會都還沒有建造,七層樓的華安大廈便顯得鶴立雞群,居高臨下——孫用蕃要的就是這種排場。
張愛玲和弟弟也參加了宴會,坐在席上,她真是食難下嚥,彷彿眼睜睜看著一團火逼近了自己、包圍了自己而不得逃脫——她真是很想轉身逃開,可是,現實逼著她不得不端坐在那裡,臉上帶一個僵硬的笑。
她慶幸自己已經升入中學,可以住校。學校是她的伊甸園,可以使她短暫地遠離繼母的管轄——然而也未必,因為即使在學校裡,繼母的影子也無處不在,她的衣裳跟著她。
孫用蕃進門前,聽說這個繼女的身材同自己差不多,便帶了滿滿兩箱子自己做姑娘時代的舊衣裳——這位填房太太在進門前倒已經先想著替夫家省錢,真不知道是天生勤儉還是刻薄成性——或許也可以理解,總是落魄高官的後代,在民國一色地沒落了,縱然祖上曾經堂皇尊崇過,如今的家境也仍是拮据,不然也不至這樣委屈。
她開啟那箱子,一件件地撂出衣裳來,帶著惋惜悵惘的口吻說:“料子都還是好的。”彷彿連舊衣裳也不捨得給人似的。
於是此後幾年裡張愛玲再也沒有穿過一件新衣。
那些肥大而過時的舊衣,像一件件情味曖昧的準古董。說新自是不新,說舊卻又不夠舊,有些領口已經磨破,無論怎樣滾金線打絲絛,只是令人覺得土,覺得尷尬。而且因為壓在箱底裡有了年代,整個浸淫著一種脫不去的樟腦味,在那樣青澀初開的年代裡,在被稱為貴族化的教會學校裡,更加使一個少女無地自容。
愛玲本是自小就有一點戀衣癖的,這也是母親的遺傳——因為黃逸梵的愛做衣裳,張廷重曾經咕嚕過:“一個人又不是衣裳架子!”在張愛玲還叫做張煐的時候,她小小的年紀,看見母親黃逸梵立在鏡子前面,在綠短襖上別上翡翠胸針,只覺得美不勝收,羨慕萬分,來不及地要長大,忍不住說:“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十六歲我可以吃粽子湯糰,吃一切難於消化的東西。”
而她現在已經16歲了,別說梳愛司頭穿高跟鞋,甚至連穿得體面一點也不能。繼母的那些衣裳中,有一件暗紅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顏色,穿不完地穿著,就像渾身都生了凍瘡;冬天已經過去了,還留著凍瘡的疤。
——記憶的傷,終生不能治癒。她不禁想起小時候個子長得快,幾天就躥高一大截,有一次母親為她做了件外國衣服,蔥綠織錦的,一次也沒有上身,已經不能穿了。如今想起來,真是奢侈得叫人心疼。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7)
那件長滿凍瘡的暗紅棉袍,就像兜頭澆下滿滿一桶暗紅色的油漆,給張愛玲的整個少女時代打上了一枚暗紅的朱漆大印。她從此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嗜書如命,她原本就比一般的同齡女孩早熟,如今更是忽然褪去了所有的稚嫩與天真,並且由自卑導致的自閉,使她的中學生活並不愉快,也很少交朋友。
據她的老師汪宏聲回憶:張愛玲那時瘦骨嶙峋,不燙髮,衣飾也不入時,坐在最後一排最末一個座位上,表情呆滯,十分沉默。“不說話、懶惰、不交朋友、不活動,精神長期的委靡不振”。然而她的作文實在是好,成